洗后的麦黄杏摆了满满一盘子,鲜艳艳,黄澄澄。嚼着嚼着,就嚼出了麦熟的味道,渗满了阳光的香甜。
有些东西是深入骨髓的,即使住在看不见土地的城市里,我也总是自然地想起每一个农耕的季节。突然就想起这样吃麦黄杏的日子,我的父母会在麦田里,象苍老又忙碌的蚂蚁。于是我面前的茶色玻璃就幻化成了一眼望不到边的麦田, 太阳闪烁着光芒,每一颗麦穗都镀上一层金箔,一阵风来,麦浪推着麦浪,向着远处的天边滚过去了。
脚步还是慢了,一路看到是原本应该金黄色的麦田变成了只留下短短根苗的土黄色麦地,看不到尽端的麦地一片片隔着汽车玻璃滑过去,再滑过去,突然就使人有了些微的寂然和惆怅。
我原本不知道这寂然和惆怅从何而来。一棵枝干沧桑的白杨晃过车窗,我一下子就明白了,既然小麦都已颗粒归仓了,这一路我要寻的是那挺立着大大小小的麦秸垛的麦场。我的脑海里,麦场的边上总会有三两棵随意和亲切的白杨,麦场的蓝天总会有几朵悠闲和轻盈的白云,麦场上总会有那么几个金黄的泛着清香的麦秸垛,这象梦幻般的童话情景一样的麦场在我心里根深蒂固。
麦场即使不在打麦的'季节里也有着村里最平滑的土地,那是石磙一年又一年的碾压的成果。
麦场大部分的时间几乎都是抱着大大小小的麦秸垛安静着,除了收麦的季节。
春天麦场上也会冒出绿绿的草尖,几只小羊就跑来啃食,用它们柔软的嘴。还会有几个孩子推着家里的自行车来麦场里练习骑车,那些自行车太硕大了,多数的孩子都是跨不过横梁坐到车座上的,踩着一个车蹬溜车的,从飞轮上伸过腿去骑倒叉的,偶尔有一个跨过了横梁扭着屁股使劲扒拉着脚蹬子的,是很受别人羡慕的,自己也是很得意的,一得意车子就忽然晃起来,仿佛就要倒了,得赶紧找最近的一个麦垛倒过去,那麦垛就象妈妈温暖的怀抱一样接住了那孩子和那车子。
秋季里偶尔会有人家在麦场里压豆子,也许拉着石磙碾压豆秧的是一头年轻的马,象孩子一样贪玩,碾着碾着,就偏了轨道,它的两只前蹄已然踏到了豆秧外面的土地上,那平滑的土地上就清晰地印上了它的蹄印。马的主人一面使劲拉着缰绳向中心拉,一面用鞭子抽打它,它蹦跳了几下,就又回到了正轨,继续它的圆周运动。硬挺挺的豆秧和尖利利的豆角没有将麦场的土地扎得疮痕满满,马儿拉着黄豆走的时候,豆秧和豆角都已经象女孩子无骨的手一样柔软,麦场还是平滑的,柔软的平滑着。
冬季里,会有穿着棉袄、棉裤、棉鞋,浑身上下都裹着棉花的男人或女人背着筐来麦场上弄麦秸回家给猪垫圈,给鸡铺窝。每个麦秸垛都被自家的主人在身上掏了洞,大的洞,小的洞,每个麦秸垛也都不会倒,美美地站在那,依然象童话里的城堡。雪飘下来的时候,麦秸垛变成了白的,它的新邻居,一堆堆的玉米秆也变成了白的,麦场就变成了白色的安静的世界。
麦收之前,麦场上的麦秸垛和玉米杆都消失了。麦场被重新碾压的更加平整和光滑。麦场兴奋了,它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喧闹了,它怀着渴望的心情看着一眼望不到边的麦田里忙碌的弯腰割麦的背影,听着镰刀们因为兴奋,每割倒一丛麦子,就发出的“嗤嗤”的笑声。有牲口配合着镰刀的笑声喷着响鼻拉着满满一车麦捆过来了,有一堆又一堆高高的麦捆堆在麦场了,有闪亮的铡刀咔咔的将麦捆一铡两断了,有热烈的讨论谁家的麦粒饱满的交谈声了。就连晚上麦场也是热闹的,各家都有男人睡在自己的麦堆旁,有半大的孩子跟来的,若是跟着父亲来的,会麻溜地钻进被子望一会星空就睡着了,若是跟着爷爷来的,也许会躺在被子里缠着讲牛郎织女的故事,再想入非非一会也睡着了。早上醒来的时候,启明星还在天上亮着,被子会有些潮,麦子也会有些潮。太阳出来了,一露脸就带着火辣辣的毒,人的脸上开始流黏咸的汗水。所有的麦穗都均匀地平摊在麦场上,快到中午时,麦芒已经比针还硬了。于是石磙开始“吱吱扭扭”转了,牲口们的勒带在嘴下拖着,不声不响地转过一个圈,再转过一个圈。光着黝黑脊梁的男人站在圆心牵着长缰绳也转着。女人们拿着杈跟在牲口后面将麦秆翻了一遍又一遍。半大的孩子跟着干一会儿,觉得需要休息了,看父亲的脸色不很严肃,就自作主张地跑到麦场边上杨树荫里坐下喝水了。有卖冰棍的人骑着车子过来了,装冰棍的箱子盖着厚厚的棉被。有的人家就去买了,甜甜凉凉的咬在嘴里,脸上就有很享受的表情。舍不得买的人家就舔舔嘴唇,拼命地喝上两口桶里的水。再没顾客了,那卖冰棍的就骑上车子顶着毒日头去另处的麦场叫卖了。没吃上冰棍的孩子就说:卖冰棍的连自己也舍不得吃冰棍呢,因为他挂在车把上的篮子里也是带着一瓶子水的。
牲口们身上的绳子和皮条有次序的摩擦着,麦穗渐渐不成形了,金灿灿的麦粒显露出来了。看到麦粒的人们是喜悦的,这喜悦就是土地上的人们全部生活的意义。
当所有的麦粒都颗粒归仓后,麦场上就又有新的麦秸垛。麦场整了整辛劳的身子,又安静下来,悄然等待着下一次忙碌。
社会是在进步,当联合收割机在地里一走,麦粒就直接装进了袋子,或者直接装上了收购者的汽车,那些辛苦的劳作,还有伴随着麦收前的紧迫感,都一去不返了,只是我不知道土地上的人们面对收获的喜悦是不是还象原来挥舞着镰刀时的那样浓厚,这到底是成长还是老去?
当又一辆联合收割机迎面开过去,我知道我再也寻不到我心中蓝天白云下的麦场了,安静和喧闹的麦场都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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