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田即事散文

2022-09-01 散文

  设若人类是在编织世纪绚烂的彩衣,那么,您不妨到这一块夏日的棉田来看一眼。

  一夜之间,梦摇响了原野五光十色的棉铃,蛙蛇在潮湿芬芳的枝叶下潜行,宝石般的红蜻蜓在牛奶般的薄雾里盘旋,铃铛们春情荡漾地打算开遍山野白满川,这该带给我们多少热望着的惊喜,尤其当世纪末的太阳摇摇滚滚冲上天空,强烈的感召着大地时。

  而我,却听到棉田萎黄凋落的一声低低的呻吟。

  也许,梦想花衣的孩子,你不能只坐在田边哭泣,要打起赤脚,勇敢地朝大地深处走去。

  蜜虫儿:甜言蜜语的名字,却是戕害棉田的恶势力!

  状如针头,或棕、或绿、或紫,专门吸食嫩叶新蕾。也许自知卑微吧,他们从来都是集团作战,并以此壮胆,分泌出一种甜液密匝匝附着在棉株上,如撒一层麸皮。被他们占领的棉花枝叶萎缩,气息奄奄蹲在那里,待到完全吸干生命,他们呼朋引伴、扶老携幼蔓延向另一片土地。

  螨虫:如卵、如球,头胸不分,体型圆滑,一副善恶不分温良恭俭让老好人状。他一动不动趴在那里,却贪婪的食棉肉播病菌,来去迅速,令人防不胜防。

  棉铃虫:既不屑于螨的精心装扮,又自大于蚜虫的结伙为恶,他们条条圆滚肥腻,双睛暴徒,锯齿如刀。一株挂果棉桃,大者如桃,小者刚坐花胎,此虫公车一至,尽数穿孔凋落。酒足饭饱,或戏于冠盖之下,或发号施令于弱者,或对棉田宣讲红头文件,烈日不到,农药不侵,洋洋乎若公仆哉!

  一旦被获,先是蜷曲装死,诱你放生;继而上吐下泻,希图恶心死你;最后咬住你手摆头打滚,欲将你碎烂而后快。即使腰斩落地还蠕蠕欲逃,打算死灰复燃。剖腹视之,丝丝缕缕皆棉花之精血也。

  红蜘蛛:密集处若红斑狼疮,棉田如遭炮烙。

  闪光瓢虫:他们冒充正义卫士七星瓢虫,像还乡团,像假武工队,下作完了抹抹嘴,底气十足地开始贼喊捉贼。

  放屁虫:听听名字,都会令人恶心。

  这是一枚喑哑的桃铃。它曾在火热的憧憬里打苞,在幸福的颤栗里绽放,青涩的梦悄悄地膨胀、丰满、向天地探出小小的脑袋。它渴望长大,渴望成熟,渴望白玉的爱情编织成这世界的一根经纬。现在,它掉落了,一个贯通伤击穿了它洁白的心脏。

  我打量着整个棉田。它五彩斑斓,支撑着虚假的繁荣。泛滥成灾的病虫害、来自自身的各种疾病、暴戾的干旱、无常的洪涝、人类的假种子假化肥假农药。它病了,它面对世界强颜欢笑,因为有人需要它这样。一片片棉田里放屁虫幽灵般飞过,它在歌功颂德。一个连夜捉虫的农夫绝望的哭泣:上级严令让他缴棉花,又把昂贵的假农药强卖给他,并扬言有朝一日必须改种美国转基因棉。

  害虫们磕了药越发肆虐,全家上阵捉虫,捉完后一株,前一株又爬满了。乡亲们有的咒天骂地,有的顿足捶胸,有的嚎啕大哭,有的神经失常,有的远走他乡。

  他幼小的儿子也来捉虫,困得倒在地上睡着了。农夫不忍叫醒他,儿子明天课堂上打瞌睡,会被老师打耳光的。他也困了,坐下来默默想着:

  将来我的儿子还有花衣服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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