琐忆的散文

2021-04-18 散文

  我骨子里是一个极其怀旧的人。

  圈内的朋友都知道我的衣服是多年才置换一套的,那日暮秋去许昌小聚,徐工便曾指着我的牛仔裤说,你这条破裤子穿了只怕有九年了。虽然有些夸张,但也确实穿了许多年了。如今我屋内一角,依然挂着一件跟了我四五年已严重褪色的黑色小西装。起初,我堂而皇之地穿着它来回穿梭于所能出入的任何场合,直到我母亲说它旧,朋友说它旧,同事说它旧,我才意识到也许真的不能再穿了。我对于旧物的感情自然也涵盖了书籍的。高中时期包括语文、化学、物理等几乎所有科目的书本以及教辅材料至今仍安眠于老家一个橱柜里,而其中尤以语文课本保存地较为完整,仅遗失了一册,而该册中恰恰便选入了鲁迅先生作品中我最喜爱的《祝福》,颇为憾事。父亲虽把部分旧书卖过一次,然语文课本都完好保留了下来。幸而如此,每次返家时,我才得以将这些泛黄的课本从旧书堆里翻检出来,置于床前案头。寂然之夜,明月半悬,便随手拿起,翻看几页,那歪歪斜斜又密密麻麻地交错于课本铅字间的注脚,总让我忆起已故张要红老师讲课时的点点滴滴。

  张要红老师离开人世已有十余年了,他的样貌我也已记得不甚分明。只约略记得他衣着质朴,个头体态中等;讲起课来,声情并茂,生趣盎然;笑的时候总是抿着嘴,涨红了脸。铃声响罢,他胳膊下夹着课本大步走进闹哄哄的课堂,神情豪迈而激越。

  我沉静下来,默默地想……

  “蔡朋辉!”

  浑身瑟缩着,埋首课本间的我在听到张老师声音那一刻,脑子是一种虚空的状态。那时,我右边已经站着一位没有回答上来问题的同学。我木然立在那里,支支吾吾一阵,终于也没有回答出来。那是一段没有标点的文段,回答者须将正确的标点读出来,这是前一次课上老师留下的课业,自然我是没有准备的。我不敢抬头,听不见声音,只感觉老师失望而灼灼地目光长久凝固在跃动的粉尘和时光里。

  第一次被提问,便落败,着实给了我莫大的打击,在接下来张老师的课上,我再没有了正襟危坐那样昂然而坦然的勇气,也不那么敢与他目光对视了。课下,我暗自用心准备功课,以期在再一次的提问中对答如流。幸而没有等太久,我便遇到了《烛之武退秦师》。右边那位同学再次哑然立在原地,而我却霍然而起,慷慨诵曰:“晋侯、秦伯围郑,以其无礼于晋,且贰于楚也。……”嗡嗡嘤嘤的课堂之外,天空纯净地蔚蓝,有流云轻浮。

  张要红老师推崇鲁迅,这影响到了我以及班内许多人。《纪念刘和珍君》、《为了忘却的纪念》,他一句一句读,一字一字讲解。我深以为他是在用心灵感知那些笔墨的,文字有感情,知冷暖,可烛照写者之心,可熔冶观者之情。鲁迅先生目睹一批又一批“中国很好的青年”被残忍屠戮,他们的血层层淤积起来,令他难以呼吸,而他却只能“避在客栈里”,“于炮声中逃在英租界”;只能“用这样的笔墨,写几句文章”,这是怎样的一种悲痛与无奈呢。这种感情,张老师显然是深刻领悟的,他更读懂了先生何以要“延口残喘”。

  于是,他停顿下来问道:“你们觉得鲁迅是怎么样一个人?”

  课堂一瞬安静下来,没有人说话,没有人举手。过了一会,王会军同学才缓缓举手起身说:“我觉得他比较睿智。”

  不少人笑了起来,课堂也有些骚动。张老师却对王会军说了一句“请坐”,然后接着说,“在你们笑的时候,别人已经拿到了高分。”

  每周一次的作文课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回忆与遗憾。作文中写得好的,便会被张老师挑出来,在课堂上念一念。这是莫大的荣耀。当时,我前面的'殷晓丽同学,左边的吴二兵同学,均是班中的佼佼者,才思敏捷,文采斐然,二兵更兼写得一手好字。第一次作文课,二兵的文章《目标》便被张老师打印了出来,分发全班。散发着淡淡油墨香的纸张,似乎有着魔力,套牢了一个少年的梦想。老师极认真朗读着或许在他看来十分稚嫩的文章,文中“歪歪斜斜”四个字再没有被我遗忘。此后,作文能被张老师念一念,便成了我的心愿。每次作文,我都很用心去写,但不知为何,总也写不出打动他的文字。发作文时,我的名字总是很快便响起,就意味着没有被留下。唯有一次,作文已然发完,我的却不见踪影。我便携着砰然心跳与极富渴望的眼神走上讲台。

  “张老师,怎么没有我的作文?”

  张老师微微一笑:“朋辉是吧,有啊,有你的,我刚才还见到的。”

  老师话音未落,我的作文便从后排被传了过来。

  就这样,整整一年,我也没能成为幸运儿。而高二时,张老师按照学校安排依然带高一,便更没有机会了。仿佛是在一瞬间,我便对他的失意感同身受了。

  在一个重理轻文的校园,留给语文的只能是一片沙漠。沙漠之上,只生野草。如果仅仅拿语文教学作为一种谋生职业也就罢了,照本宣科,把该讲的讲完,没有人会说你什么。然而,于那些真正热爱文学的人又会怎么样呢?张老师便是其中一个。

  当他正兴致勃勃地品析一段诗文时,却瞥见下面不少人用语文课本做遮掩,却暗暗拿出物理、数学、化学……这些科目的习题做演算,会流露出怎样的哀伤呢。但他不会去说,不会去管,因为他明白在这样一个学校或者说社会,这一切是难以改变的。晚间自习,排的有语文的话,他也只会匆匆在班内绕两圈,有几回还带着醺醺酒气。他不愿看得太真,因为真正在看语文的并不多。有一次,在课堂上,他忽然说:“傍晚的时候,看着大家都带上了耳机开始听英语,我只有默默地走开。”现在想来,不禁要留下眼泪。

  自上高二以来,和他见面的次数就少了很多,有时候一个月也难以碰上一面。偶尔碰上,他多半也是喝得醉醺醺的,被人搀着。和他打招呼,却只得到呜呜然的回应。到高三,课业愈发繁重,他的消息几近全无了。

  秋末冬初,天气极寒了,操场后面的桐树叶子也开始簌簌飘落。一个下午,正上课,外面忽然有人神色凝重地进来把老师叫走了。教室一片哗然,甚至有人说可能是去商量放假的事儿,然而,我们最终得到的却是张要红老师出车祸生命垂危的消息……

  这一次,他喝得实在太多,又是一个人骑着摩托车摇摇晃晃地回家……

  医院重症抢救室,张老师的头被绷带紧紧裹缠,已经看不清他的脸。他的喉咙处也破了一个洞,被纱布缠着,呼气吸气时,那布便一起一伏颤动着。深夜,风呜咽,室内除了机器的滴答声,便只剩死寂。曾经在我们面前嬉笑怒骂,谈笑风生的张老师永远埋进了冰冷的黑夜里。

  不能再听他讲课,于我而言,是一件令人惋惜的事情。十多年前的我,初坐在高中教室里,初听他讲语文,如沐春风,那种感觉,只在很多年前的一个语文老师那里有过。那时读小学,我性极顽劣,常在课堂上捣乱,老师们对我深恶痛绝,惩罚起来毫不手软。有一回,即将下课,我看到负责敲铃的老师已经拉起了线,便在班内“当当当”地喊了起来,被老师听到了。他便拿起一条棍子在我头上狠劲敲了几下,我伸手去摸时,已有疙瘩跳了出来。但唯独有一位姓边的语文老师对我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她不让我跟那些坏学生在一起,说我跟他们是不同的。她对我要求极为严格,总提问我,稍有进步便在全班通报表扬。而我的作文她也常读给大家听,但我能听出来,那作文她是作了很多修改的。对语文有深厚感情的人,原来,教课育人的风格是一脉相承的。

  透过刺眼的阳光,我回望初时,发现那里早已零落成泥。没有了教室,没有了被斜切进来的阳光照亮的老师的身影,但断壁残垣之上,却仍有一群人在徘徊,在歌咏。十年,只在一瞬,从未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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