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步迈过去,有人就会掉进遗憾的沟渠里。
这不是今天才有的想法,而是父亲那年离开尘世时就有的,以后随着对老人家的思念,竟一日甚一日。
但爱只要还有着落点,沟渠总会有填平的一天。
大年初二,当载着我和妹妹的列车开往家乡的那个方向时,当一节一节车厢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时,我知道再过几个小时就要看到多年未见的姑姑。同时,我也知道我正走向弥补心灵的缺口处,让遗憾的裂缝渐渐合拢。
姑姑家住在偏僻的一个山沟里,不通车。多年来,因为各种原因,看望老人家的愿望就一直搁浅。而今年大年初一,跟妹妹再次谈起这事,没想到竟一拍即合。
列车上的乘客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少,上上下下的变换中,出现的都是新面孔,但他们脸上都挂着难以掩饰的喜悦。多年前,就是坐着这列火车带着亲人的体温,我来到大城市,又带着归飞的喜悦回到故乡的怀抱。
旅行,有的是为了看风景,有的是为了寻找刺激,有的是为了减轻生活的压力,而我的这次出行却绕开了这些意义上的称谓,矫情地想为自己得到一些解脱,但更希望的却是为了获得圆满的慰藉。
列车一遍一遍重复着咣当咣当的声音,匀称而单调,有力而枯燥。由于对快节奏生活的习以为常,此时,这慢腾腾的声音,在我听来就显得古典、传统、沧桑。但在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里,我的过去,我的幸福,我的快乐正铺展开来,当然,会不会一直继续延伸下去,直到串接起我的未来,我无从知晓。
也是在这片单调的声音中,很多的乘客早已沉沉睡去,而我却无半点睡意。多年后的这次旅行,既让我感到熟悉,又让我感到新鲜,一些事,一些人,如浮云一般,大片地舒展开来,清晰得竟好像就发生在昨天。
我记事很早,四五岁时就能记住家里发生的好多大事小情。大概六岁的时候,二十多岁的姑姑来到我们家,帮母亲从里到外,干这干那,不嫌脏不嫌累,甚至还抢着帮我们捉身上的虱子,现在想来这对于一个正直青春年华的姑娘是多么不易。不久,姑姑就嫁给远在乡下的姑父。那时的农村生活比不得我们,但姑父却每年给我们捎来好多好多好吃的。每年无论是春天、夏天或秋天,只要有时间,我也会惦记着去姑姑家,因为她家的那片地里,有我们家园子里从来看不到的蔬菜和水果:成片成片的草莓,成串成串玛瑙珠似的柿子,一个一个挤在地里的香瓜,都结得滴里嘟噜,香气袭人,令人喜不自胜。我贪婪地吃着,直到吃得肚子滴流圆。姑父待人慷慨宽厚,有一次领着我到县里卖瓜,卖完后,就到商店里花16多元钱给我买了一件很时髦的花衬衫。别看仅仅16元钱,在当时,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或许就是一个人一个月的口粮,况且乡下重男轻女,能舍得给女娃花16元,那绝对是大手笔。
姑姑出嫁不久,我七岁的一天,爸爸领回一个人,让我叫他张哥,这一叫就叫到了现在。其实他仅仅大我12岁,不到二十岁的他却因为生活的磨练,过早地变得成熟。他稳重如长辈,温和体贴善解人意,只要闲下来,教我看书识字做数学题,我也常缠着他给我讲故事。在我遇到困难,急得团团转时,他总会帮我化解。在我上大学那年,当时他的工资只有80元,却慷慨地拿出一半,送到爸妈的手里,并利用业余时间为我做了一个类似皮箱大小的木头箱子。
张哥究竟帮父亲做了多少活,我无法说得清楚,但我记得每当放学的时候,总能看见他和爸爸一起忙碌的身影。那时不知怎地家里的出力活格外地多,但我们不愁,因为哥哥都会帮着做。上山用爬犁拉木头,锯木头、劈柴火、哪一样他都不曾落后。印象中,每次见到他,都是喘着粗气,汗流浃背的样子,但却从未听见他有过一声抱怨。有一次,因为帮爸爸忙活累了,晚上没回去,就住了下来,可不巧的是,那晚嫂子突然肚子疼,疼得直打滚,第二天张哥返回,才被送进医院,当时就动了手术。嫂子得的是急性阑尾炎,医生说如果再迟送一会儿,就会出现意外,后果不堪设想。想起这事,就觉得内疚。我们一家人欠哥哥的太多太多。
天上掉馅饼,这事或许在我们的一生中压根就不曾有过,但我一直认为哥哥对我们来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而且是一辈子啃不完的馅饼。
此时我还想起白叔,一个除了这个称呼之外我就不知如何称呼的一个人,他总是笑着,但却有一种冷峻的威严。他不仅给父亲很多物质方面的帮助,还给予了更多的精神安慰,他们是知己,是朋友。我来到城市后,还能时常吃到白叔送的纯正的山木耳。白叔和爸爸一生都保持着至深的友谊。我记得当时常见的情景是,他们相对而坐,中间摆着一张桌子,而我坐在他们身旁,嗅着浓郁的酒香,听着他们亲密的聊天,然后沉沉睡去。那是被幸福浸泡的一段时光,在岁月的长河里散发着馥郁的香气,不绝如缕,让我沉醉。
墨香落下,曾经的过往生动细致起来。记忆里的相逢,让我再一次找回那一段岁月,心湖里,原来曾经还有那样美丽的倒影!
在我陷入沉思中,姑父几次打来电话,询问我们走到了哪儿,我们告诉他所到的地方,最后听说我们就要到达时,姑父乐了。姑姑接过电话说他幸福得不知如何是好,来回在屋里散着步,但心却好像一直悬着,为我们担心,好像我们是第一次出门的孩子,一不小心就走丢了。
向窗外看去,外面铺满了薄薄的雪,白皑皑地连成了一片,景致毫无变化,觉得失望,收回眼光,重新又回到这单调的声音中去。
终于下车,姑姑的儿子——小华开车来接我们。姑姑家很远,行了一段四十分钟的路,才到家门口,年老的姑姑跟父亲的模样越发相似。看见我们,姑姑眼泪就要掉了下来,我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随手拥着她走向屋内。闲谈时,我顺手把已准备好的钱放在姑姑的手里,这时姑姑再也禁不住滚滚而下的泪水,我们相对而立,竟半天说不话来……
姑姑真的老了,两鬓白发,脸上已布满了老年斑,背驼了,腿脚也不利索,走起路来磕磕绊绊,其实她才六十多岁,但却比同龄人看上去老很多。饭后,她一把一把吃着那些放在塑料袋子里的药,还让姑父吃。我不忍看下去,岔开话题,聊着。
时光是残忍的,把一个人逼进一个无法转身的胡同里,然后再让他渐渐走远,直至消失,亲爱的姑姑、姑父,我多么地希望这一刻能来得晚一些,再晚一些,好让我们的缘分拉扯得更长更长。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告别姑姑一家人,坐上了返城的火车。车上,我和妹妹一同回味着跟姑姑一家人见面的情景,兴奋无比。我们聊啊聊,竟有些伤感起来。再看着手机,微信上竟跳出这样一段诗句:
去见你想见的人吧,
趁阳光正好。
趁微风不噪。
趁繁花还未开至荼蘼。
趁现在还年轻,
还可以走很长很长的路,
还能诉说很深很深的思念。
趁世界还不那么拥挤,趁现在飞机还没有起飞,
趁现在时光还没有吞噬你们的留恋,
趁现在我们的双手还能拥抱彼此,
趁我们还有呼吸。
……
我看着看着,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是啊,遗憾注定是一个不应该犯下的错误,只要我们还记得亲人已走向时光的深处,只要还记得岁月留给他们的日子少之又少,只要还记得缘分一旦失去就再也找不回来。那么就让我们赶紧上路,去看一看他们,趁我们还年轻,趁他们还能诉说对我们的思念……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永远站在原处等你,错过了就意味着永远的消失。找不回的爱,即使捶胸顿足也枉然,所以爱要趁早。
还需说什么,晚上到家,略做休息,明天再接着去看望已搬到另外一个省城的张哥白叔,想到这儿,我按下了手机键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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