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星期天,潮水般的院落退去了喧嚣,没有上下课用铁锤敲起的“铛铛”声,没有满院的跳房子、摔皮筋、滚铁环,热扑扑的气息。就像魔法师的手,指向午夜十二点,一切都隐退,一切都静止了。
风拂过院落内的垂柳,可以看出它们寂寞得发抖。我知道这喧闹与寂寞都不属于我。我属于何方,何方又在何处?小小的心总是莫名寥落着。
“嗖嗖”两步攀上柳树的枝桠,倚上树杈,握紧枝桠,拼命踮起脚,顺着坍塌的围墙,望去,围墙外是长满尺高辣椒草的荒宅基,地面潮湿、黏滑。不着阳光的地方长满浓密的青苔,厚厚一层。春天来了,荒宅基里闻不到清新的青草味,只有在阳光的作用下,蒸发出的经年埋葬的植物、小屁虫腐烂的味儿。
目光再抬高些,荒宅基过去是村边的村路,村路上总是空无一人,没有一丁点儿声音。人去哪里了?天地间总找不到共鸣。村路过去是一大片平坦无垠的水田。春天里的水田青青葱葱,波纹荡漾,在熙风丽日的照拂下,一日日地丰腴着。它们在水田里卖弄着身姿,齐刷刷地扭着秧歌,“哗啦啦”放肆嚷嚷。触目望去,心窝一暖,眼底一颤,生命好像有了着落,绽满了秋的笑颜。
秋收后,眼前不再有翠绿、金黄挡着视线,攀上柳树的桠杈,顺着坍塌的,露出泥土的灰砖墙望过去,荒宅基再也留不注目光,掠过收割后的,在一条条田埂上,留下高矮不齐的庄稼茬。目光远些,再远些,掠过了辽阔的庄稼地。隐约可见一条笔直的、向两边无限延伸的带子,是马路,应该是马路。隐约看到一两个影影绰绰的人在踩自行车,仿佛听到了“吱哑、吱哑”旳声响。从带子这头踩向带子那头。也有没骑车,肩头扛着包裹在走路的。人不多,稀落地过往着。上午,从院落可望见的这条马路走向距院落越来越远的地方;下午,从远处又匆匆走向院落的这头。零星的一两人,有时隔了很远才又看到一人。好像魔法城堡里出来的人物,上演着哑剧,不仔细盯着,它还会不小心跑丢。他们从哪里来,又去向何方?那条变换着魔法,像带子一样的马路,定然不同寻常。
稍大些后,我用心验证了那条马路,确实与村路不同。非常宽阔,可并排走十来人,马路两侧有窄窄的流水沟,清澈的沟水一年四季地淌着。伏下身子,贴近耳朵,能听到“汩汩”的流水声。水沟的两侧,又覆盖了各异蔓长的野草,开着小花,清新如在阳光下晾晒过的衣服,有好闻的味儿。马路上铺了一层沙子,嵌进泥土里,成为坚实的路面。雨后,那一颗颗沙子被雨冲刷得通体发亮,晶莹剔透,像一粒粒碎宝石泼洒在路面上,闪闪发光,以至我,挪不动脚,低下头,四下寻觅哪颗亮、具棱角、像宝石。中意的,一定要扳出来,拿到水沟里清洗,带回家,当宝贝藏着,等着寻宝的人来觅。这,已是一两年后的事了。
当时的我,攀上柳树枝桠,极目远眺,世界对我而言是未知的,未知到,隔着一大片水田的对岸,于我就有着无穷尽的吸引力、无边际的遐想和痴痴的想念。天,真的只笼罩了地那么大?为什么奔跑的脚步,总是踩不到天的边际?为什么月亮总爱逗我玩儿?难道,那条城堡里的马路,是连接了天以外的世界?不是?难道它来自月亮?
目光掠过城堡里的马路,视线到了尽头。马路的那一侧,是青黛色的土丘,土丘上长满横七竖八的矮灌木,斗兽般的枝桠把前方视线一并遮住,只能看到高处,浅蓝色的天空,曳着薄云,如扬舞的轻纱,婀娜多姿,柔媚极了。土丘的并排侧,凹陷处,竟然也是一村庄,看得见低低矮矮的、灰色的土砖屋檐,如我的院落一般萧瑟、低落。村庄被一团氤氲裹住,炊烟袅袅,演绎着平淡无奇的日落日息。
带子似的马路,一直向两边无限伸展,目光不能穷尽,不可探究。巨大的、变幻莫测的苍穹悬挂在头顶,如一把伸缩自如的魔法伞。晨曦中,徐徐撑开,就像在天圆地方中设了一个舞台,天天咿咿呀呀地唱着戏;暮蔼中,优雅地收拢,缓缓谢幕隐退。彼时,萌动的生灵眨着迷惘的眼睛,不得解惑地看着周遭的世界,听着心灵深寂处的呢喃,探求着幻想着。
岁月湮灭了烟尘,往事难追忆。
城堡里的人和物隔着时空,令人遐思和向往。那里的神秘和美丽,沉淀在岁月的银河里,烙印着童年的寂寥、困挠和希翼,就像生命的脐带,不知遗落何处,低吟细唱着生命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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