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枣花飘香时散文

2021-04-16 散文

  我的家乡是港南胡家村,位于西凉湖畔。这里依山傍水,春有鳜鱼肥,夏有稻花香,秋有红薯甜,冬有莲藕鲜。然而深植在记忆空间里的还是爷爷种的那棵大枣树,那大大的红枣,甜透了我的童年,又传递着我对爷爷无边的思念......

  爷爷是一位老实巴交的农民,善良、勤劳、节俭。他个子不高,古铜色的皮肤,国字形的脸,额上被岁月刻了个深深的“三”字。他双眼总是闪着慈祥的光,白胡子随着嘴唇的翕动一翘一翘的。爷爷最擅长种枣树了,他种的枣树是村中一绝。那棵枣树挺着三、四丈高的身躯,巍然屹立在老屋西边的土坡上。树干有磨盘粗,冠如华盖,褐色的树皮皴裂着,就像饱经风霜的爷爷。在我心目中,爷爷就是枣树,枣树就是爷爷。

  春天,别的树都绿油油的了,可枣树还光秃秃的,灰色的树枝上有许多小刺,冷冷清清地扎在蓝天里。我急了,伙伴们也急了,大家都想知道:枣树怎么还不长叶子?怎么还不开花?什么时候会结枣?

  爷爷耕田回来,不待脱下沉沉的蓑衣,我就拉着他来到枣树下,用急切的口气问道:“爷爷,枣树怎么还不长叶儿啊?”

  这时,爷爷用手轻轻地摸着我的头乐呵呵地说道:“荣子,莫急,莫急,等布谷鸟儿叫了,它就会发芽长叶儿的!”于是,我夜夜梦里都是布谷鸟的叫声。果然,春末,布谷鸟儿斜飞在原野上空,“割麦——插禾——”地叫着。这时,枣树睁开了那惺忪的睡眼,抽出许多尖尖的嫩芽,过了几天,终于换上了一件清新淡雅的嫩绿衣裳,芽儿一个个舒展开来,那椭圆形的叶儿反射着柔和的春阳,明亮地映照在我的眼睛里,也映照在我的心里。一天,爷爷就牵着我的小手儿,站在大枣树下指着那个大树枝对我说:“乖孙儿,看,这树枝上不长出叶子了嘛,马上就要开花了!”看着这绿色葱茏的枣树,听着清脆的布谷鸟叫声,我幼小的'心里满是喜悦!

  到了五月下旬,枣树星星点点地开出许多黄里泛绿的小花,在明媚的阳光下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在我这个小馋猫的眼里,这哪是花啊,这分明是一颗颗甜甜的枣啊!我沉浸在枣花微微的幽香里,看着这满树的小精灵没几天就变成一颗颗诱人的绿宝石,我的嘴里就不自觉流着口水,却不敢去触碰它,因为我答应过爷爷,不到枣子成熟绝对保护好每一朵花儿,随意采摘那就是浪费,因为大半生浸泡在苦水里的爷爷最反对浪费了。爷爷六岁丧母,十二岁丧父,不知吃了多少苦,他一生养育了八个子女,由于家境贫寒,子女患重病却治不起,先后夭亡了三个,失子之痛让爷爷过早衰老,也养成了勤俭过日子的习惯。记忆里,爷爷总是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老棉袄,老棉袄右边肩膀上还有个大大的补丁,腰间系着一根草绳,脚上是一双泛黄的解放鞋,鞋子用根麻绳系着。

  暑期到来了,我最喜欢在大枣树下闻着花香乘凉、玩耍、吃饭了。在枣树下的小方桌上,爷爷总会捡起我吃剩下的腊鱼骨头,放在火钳上烤干,然后做下酒菜。他左手端起一个小酒盅,头微微上扬,轻轻地抿一口自家酿的糯米酒,右手捏着一根烤过的鱼骨头,放到口里嚼得嘎嘣嘎嘣响,眯缝着的眼里写着满足。

  日子,在我掰着的手指头间滑过,秋天终于来了。枣儿淡绿的脸先是泛着淡淡的黄,不久就染上了红晕,有的甚至咧开了嘴,好像在告诉我它已经成熟了。我和小伙伴们哪里受得了这种诱惑哟!于是,我们姐弟仨和村中的孩子们便日日聚在枣树周围,跳起来摘,用石头掷,用树枝打,“十八般武艺”齐齐施展,枣儿就噼里啪啦落下来了,我们疯抢着捡起地上散落的枣儿,手指捏着靠近鼻子用力嗅闻,那味道好香啊!轻轻地咬一口,那淡绿色的果肉可真甜啊!那甜,甜在我们的嘴里;那甜,甜到我们的心里。可惜,好景不长,挂在树枝低处的枣儿,都进了我们的小肚皮里了,挂在高处的枣子,在秋阳中闪着诱人的金光,我们却只能在树下望“枣”兴叹!

  “爷爷,什么时候开始打枣子啊?”我就天天跟屁虫似地缠着爷爷问。

  爷爷总会耐心地对我说:“地里还有很多事哦,乖孙儿,你先去玩,等我一有闲就打枣给你吃!”

  对爷爷的话,当然最信了,我便天天盼着爷爷能闲下来。终于,有一天,在饭桌上,我听见奶奶对爷爷说:“地里的事做得差不多了,今天有闲,就把枣收了吧!”啊,我们姐弟仨期盼的最开心的日子终于到啦!“打枣啰——打枣啰——”我们兴奋得边蹦边喊,这喊声一下把邻居家里的小孩儿都给勾引过来了。爷爷从里屋拿来两个大篾箩,还有三个“钢盔”:水缸的木盖、锅盖、瓷盆。为了保护我们的头不被枣子打着了,爷爷就把这些盖给我们当作“钢盔”。我排行老大,就选了水缸的木盖,弟弟选择了锅盖,我俩不约而同地留下了最轻的瓷盆给小妹。这时,只见爷爷欣慰地笑了,那一撮白胡子随着秋风起起伏伏的。一切准备就绪了,我们姐弟仨跌跌撞撞地“跑”到枣树下。小叔敏捷地爬上树干,接过奶奶递过的竹竿,一阵狂扫,顿时叶子漫天飘飞,枣儿、叶儿如一阵狂雨般从天而降。这些滚圆的枣儿就像一个个神奇的音乐大师,敲击着我们头顶的“钢盔”,“劈劈啪啪——”、“砰砰砰砰——”、“咚咚咚咚——”汇集成一曲曲美妙悦耳的丰收交响乐!在此起彼伏的“乐曲”声里,我们撒欢奔跑着、嬉闹着,争先恐后地去抢地上那一个个圆滚滚的红枣儿。有时手臂和后背被枣子砸得生痛,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枣雨”整整下了个把钟头,我们捡的枣足足装了两篾箩。爷爷和奶奶喜滋滋地把枣洗净,然后招呼村中的孩子们过来,两位老人家先把几个枣放在孩子们的手心里,又细心地把枣装在他们的衣兜里、裤兜里。“吃枣子啰,吃枣子啰——”我和小伙伴们在枣树下欢呼雀跃着,嬉笑声久久回荡在院子上空……

  “百人吃百人香,一人吃烂肚肠。”是呀,爷爷这句简短的话道出了快乐在于分享的真谛!在那个艰苦的岁月里,爷爷,这位善良的老人,成天在田间地头扒拉着,面朝黄土背朝天,为一家人的吃食辛劳着,却从未想过拿这些枣去换生活必需的柴米油盐、锅瓢碗盏,因为他想让枣树给我和小伙伴们带来开心快乐呀!此时,他就静静地站在一边,望着我们憨笑着,额头的“三”字刻得越发深了。

  冬天,枣树的叶子被北风扯光了,它终于能舒展身子啦,灰褐色的枝干在寒风中伸向天空,在飘飞的雪花里,演绎着“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壮观。枣树下,爷爷用箢箕挑来肥沃的塘泥,埋在深土里做肥料,他哼哧哼哧地喘着气,腾起一阵阵的白雾,我用冻僵的小手为爷爷擦汗,爷爷慈爱地看着我。

  枣花香来香又去,荏苒之间,我长大了,随着爸爸的工作调动,我们全家搬离了胡家村。由于工作很忙碌,很少有时间回趟老家。一个太阳炙烤着的秋日,爷爷居然找到我工作的地方,只见那古铜色的脸都变得透红了,滴滴汗水从那“三”字的沟壑里沁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流着,那一撮白胡子随着汗水紧紧贴在下巴上。不等我让他坐下喝杯开水,爷爷就迫不及待地把一个深蓝色的旧布包放在桌子上,用那双鼓着青筋的手抖抖索索地解开包带说道:“几次捎信让你回家打枣子,知道你工作忙,我今天给你带了些枣来,荣子,快尝尝看好不好吃?”我拿起一个枣,咬了一口,对着爷爷拼命点头,“好吃!好吃!”趁爷爷不注意,我背转身擦了擦眼泪。爷爷都七十多岁了,这么大热的天,为了给我送二十多粒枣子,徒步走了十里多的崎岖山路啊!这沉甸甸的枣子,每一颗都凝聚着爷爷对我的宠爱啊!看着爷爷弯曲的背、粗糙的手,泪水不觉涌出,模糊了我的双眼……

  又到枣花飘香时,夜阑人静,窗外无月,枣花读信,我读光阴。在如水的流年里,那棵大枣树日逐衰老了,也远离了我的视线,但它永远扎根在我的心田,在我的心里它永远枝繁叶茂;又到枣花飘香时,那淡淡的清香带着粘稠的思念,在夜风里飘飘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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