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三闻人散文

2022-08-30 散文

  记忆中,老县城里有三个人,即无权,又没势,即没干出惊天动地的大事,也无足以让人钦佩的特殊才能,却全县上下,男女老少都认识他们仨,并时常提起他们。

  罗六因脸长头扁,人称“罗六梆子”,人们能认识并记住他,缘于他是电影院把门的。那时全县只县城西街一家电影院,新片一到,电影院门前电线杆上挂一木牌,上面写清电影名、放映时间,一张票一角五分。但凡有新好电影,电影院前人头攒动,全县远近的人们都分批次争相观看。购票进入时,罗六梆子吆三喝六,严格把门,验票放人。他那长如驴脸的五官,人们看到的永远是一种故做威严但不够威严只能是严肃的表情,常常油迹斑驳的衣帽,洪如钟声的嗓门,凡是看过电影的哪个记不住他。罗六梆子的铁面无私、六亲不认是有目共睹的,一些青皮后生捏着过期的废票或是自己弄的假票,企图蒙混进门,无不被他的火眼金睛识破,不能得逞,有人鼓动无票的推搡拥挤,制造混乱,以求破门而入,但被他的大嗓门喝退,有人想耍横来硬的,但终被他手中的大棒或公家人的身份震慑。偶尔也有闪失,正在验票进人时,被后面的人顺势推挤裹挟而入,罗六有过人之处,他会在电影开映后,打着手电筒,在黑咕隆咚的电影场里,瞪着闪现绿光的驴眼,仔细查找,混进去的不论用怎样的好话软话,罗爷长罗爷短,想打动他门都没有,无奈一步三回头,望着银幕上的精彩画面,尽量磨蹭着但最终都被他推出门外,心里越发奇痒难奈,但一角五分钱难死个英雄汉,无那指头宽的票,电影再好也看不上。

  没有新片放映时,罗六梆子也会坐在钟鼓楼门洞里谝闲传的人圈里,听那些今古奇观、三国水浒,丝毫没有愧疚别扭之感。也有人谈论文学、电影,罗六会抢着插话,内容多是电影里面的故事、人物、台词,人们往往静下声来,听他高谈阔论,大家心知肚明,罗六梆子从早到晚,放映过的电影他光听都能记下来,他比在坐的谁都权威。若没人谈论文学和电影,他自是怏怏不乐,只听不插言。

  后来,电视普及,电影渐无人看,罗六也慢慢从人们的视线中退出。

  春夏秋冬,县城居民和但凡进过县城的人们,都会看到一个人,冬天靠着钟鼓楼南墙,侧身躺着晒太阳,夏天在钟鼓楼门洞里斜躺着乘凉。人们都叫他泽少,至于究竟姓者还是姓泽,或是姓则,无人细究。但那个少字,发音却和勺相同,绝无少爷之意,却是傻的意思。他的个头很高,身材挺拔,五官英俊,高鼻大眼。常年一身军用棉衣棉裤,冬不加厚,夏不换单,黄绿色的军用棉衣棉裤被油渍渗透的污黑发亮,硬如盔甲,一顶破帽更油,分不清颜色。人们只知道他受过刺激,但因何而受刺激却谁也说不清楚。他不是哑巴胜似哑巴,很少见他说话或跟人交流,可嘴唇却常抖动,像是自言自语,说的什么只有他知道。那时县城只西街南街北街各有一家饭馆,每天中午下午两顿饭,他不论进入哪家,哪家就得无偿给他吃饱喝足,好言送其出门,不得辱骂,连责备都不能。不知他立过什么功,贡过什么献。在他晒太阳或纳凉时,或前往饭馆吃饭时,从没有人跟他打招呼或交谈。他活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却在老县城所有人的视线里。他与世无争,默默无闻,但知道他的人却很多。风调雨顺,旱涝谦收,沧桑巨变,时代更迭,与他无关。很少有人说清他的来历,也很少有人知道他晚上住在哪里,更无人见他感冒或者得过病。每年政府给他的一套新的军用棉衣棉裤棉皮鞋,到年底变成油亮发硬的盔甲,他的一年即己度过。

  跟罗六一样,后来那几家国营饭馆不办了,他也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当然也没多少人知道他的一日两餐如何解决。

  柴桃吃过早饭,灌满一大罐头瓶伏茶,把板胡一背,左手提一马扎子,右手拿根棍,锁上屋门,熟门熟路,来到西大街朝南的空地,放好茶瓶,往马扎子上一坐,板胡随便拨拉几声,支椤起耳朵,听着与他有关的任何动静。大街上车水马龙,人声熙攘,他有耳不闻,有眼看不见,深色墨镜遮盖着他的一双连缝也不开的盲眼。陆陆续续,一些老头老太,间杂几个年轻的,或是一两个小孩,围拢在他的周围。他从声音上即能听出今天来的谁,谁没来,李爷您来了,张奶奶您好,挨个问好一遍,征求后再听从多数人的提议,定好今天该先唱哪一出。端起被茶垢浸染得跟浓伏茶一样颜色的罐头瓶,润一润嗓子,调一调板胡弦线,粗犷而略带嘶哑的唱腔便随着板胡声悠悠的传开。唱顺当后,盲人柴桃板胡响时停唱,唱时停拉板胡,一唱一拉,一拉一唱,一起一伏,悠扬顿挫,行人中不断有人驻足聆听。念白词时,语速拖长,似饱经世故的慈祥老人口气,使人听着好似语重心长。内容大多是劝人为善、富家公子小姐落难悲伤、善恶有报之类。唱到曲中最悲苦时,唱腔中带哭声,板胡声中有呜咽音,曲词句句带血,念白字字有泪,一些老太太们用手背手绢或是衣袖衣角,擦擦划划,抹着老泪,心儿里想着各自的往事,叹息不止。唱到曲中好人终得好报,恶人受到惩治,皆大欢喜时,唱腔明快,板胡响亮,听者也两眼放光,热泪盈眶。当然,年轻人很少有完整听完的,小孩在爷爷或是奶奶的膝前,好奇的眸子盯着柴桃那黑如墨汁的镜片或手中的板胡。一曲唱完,柴桃喝茶休息,众人还沉浸在曲中的悲欢离合中,回不过神来。日头过午,挪到鼓楼洞门再唱,听者随柴桃而围,至到他的罐头瓶里的伏茶见底,太阳西斜,众人在他的破铁盒里你放几角,他放一块零钞,帮他整理收起,方散去。

  这是老县城的一景,也是存留时间最长的一景。人们把这种盲人唱的曲子叫“瞎贤”,或贤孝,意思是劝人向善行孝,向圣贤之人学习。柴桃在县城唱了几十年,从青年唱到老年,知道他,听过他唱的人不少,是县城名符其实的闻人。

  近几年,柴桃还在县城街头唱,只是声音苍老了,但政府每年给他近万元的资助。他是否有传承人呢,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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