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郏县城有个精妙的小地方,在北马道。
一听就知道是农耕时代留下的古朴名字,尘土起落,跑过马和驴骡,兴许你我的先人曾担柴而过。它曾是城墙内沿的一条羊肠小道,如若现在绕城公路中的一段。我相信它还有南马道、西马道、东马道,民众在那时的东西南北中定位自我,感知个体生命的存在。如今城墙早已被现代人踏入地下,护城河也被建筑用预制板铺盖严实,当做新城的排污通道,夜深人静,停顿下来,能听见隐隐的流水声不断,像传说里魂灵的呜咽。多年前这里陆续建起一条窄窄的南北方向的商业街,东面两层,西边四层,站在小城一隅,宁静、随和,银婚夫妻般高低相望,低语过往和朝夕。一个三岁的妞妞仰脸问妈妈:“妈妈,北马道的马呢?”白马过隙,它正在时间里奔走相告。这是妈妈告诉孩子的大概意思,回答确实很有意思。
马走燕来。大约六七年前的一个黄昏,成千上万的燕子从各地八方云涌过来,像一片阔大、柔软的黑布一遍遍抹擦肮脏的天空,发出畅快的语音,陆续落在北马道近三百米长的'电线上,挤挤,挪挪,开始讨论今年的庄稼、害虫疫情、北汝河减少的水源。多少年了,它们习惯居住在乡下,在农舍朴素的屋檐下,筑起精致的家巢,或封闭严实,只留小小的门洞,这家燕子讲究温暖、安宁;或建设成半开放式月牙状,这家燕子追求自然、敞亮,有一颗小小的、豁达的心。这些年来,人搬往楼房,燕子们都是风水先生,前前后后看了看:不易建巢,且村落里坑塘逐渐消失,那么,我们走吧,去城里寻觅更佳的境地。它们在北马道畅所欲言,似乎没有燕王,没有权威,呢喃各自的履历。身下的店铺还未打烊,门头灯的光线照向前上方,点亮燕子雪白的腹部,生意人抬头瞅了一下,疲惫的眼睑瞬间贴满笑意。一天下来,劳动者不分贵贱贫富,分享彼此的喜悦。
“燕巷!”前来仰望燕子的一个人站在北马道,第一次脱口而出,他也许是小城的诗人,赋予质朴、馨然的小街以返璞归真的视觉色彩,点燃古典的气息和悠久的人文意义。这是他的观后感。从此,刚从泥土里走出来的人,怀揣起美好情怀,管这条小街叫——燕巷。我有时呆呆站在燕巷仰望,好像认识它们,点点头,仿佛知晓这些优雅精灵的千生和万世。燕尾服是我年少时最喜欢的服饰,从我拥有美感以来,我就向往和注视它们。那年在一个缺水的城市读书的时候,参加一次歌手大赛,我穿燕子的黑色礼服,雪白的衬衣,我借用了它们的绅士风度,唱经典歌曲《燕双飞》,衔来家乡田野的风,吹皱小广场,每个人心头飞出各自的燕鸣。
燕巷的人因有这样的邻居而暗自庆幸,燕子带来静谧的黄昏,整个夏季,再没有遇见半只强盗般的蚊子。如果是雨夜或是风气,有一只燕子惊醒,失声喊出大半个音节,瞬间万燕发声,仿佛抚慰,仿佛助阵,仿佛拯救,长夜里,感受到弱小的生命令人震撼的力量,我们知道,漆黑点燃了漆黑。我有时早起去看它们,霞光微露,一波波的燕群按区域依次起飞,绕着整条街欢快地绕行几圈,呼喊口号,开赴辽阔原野。秋季,它们去歼灭肥胖、堕落的虫子,那里是极具浪漫主义情怀的古老战场。
两年前,燕巷南头有一间小店的老板,他点燃一只炮仗,想赶走店铺前上方“四弦琴”上欢唱的燕子,它们惊恐飞走,落在临近的电线上,群燕发出惊天声讨。自此后再没一只燕子俯身下来,长长小巷,唯独他家冷清、寂寥,天空洞开。来看燕子的知道缘由后往往鄙夷而过,日久,生意逐渐惨淡,其后搬离,留下寓言。这样的寓言还有另一个不同的版本。小时候暑期随父母回老家,我去堂叔家串门儿,南屋门楣上一个燕巢锁定住我游离的目光,如此近距离亲近这些黑精灵,优雅进出,萌生出长久的惊喜,整个夏天,我都在飞翔。回城前最后一次去堂叔家告别,燕窝儿不见了,留下一圈清晰的泥迹,地上几块干泥巴、破碎的鸟蛋、凌乱的羽毛稻草,告诉我一场触目惊心悲剧的上演,而门旁放着一把铁锹,我堂叔正从屋内走出来。我“嗷”地一声怒目圆睁,“哼”一声扭身离开。我父母每次提起他,我都不屑地“哼”一声。他成了我一生中重要的“坏蛋”之一。前年他过世,他儿子过来给我父母报丧,见到我说:“兄弟,你叔临咽气儿前让我捎话儿给你,那年的燕窝儿是一阵儿风弄掉的,俺爹因这事儿不带劲了大半辈子……”我的心瞬间揪紧、凝固,我跟着我母亲抹起眼泪。
我猜想,黑白分明的燕子,大自然最终给予它们自由的豁免权。燕巷也是燕子的街道,验证洁净、善良的灵肉间亲密的劳动关系。眼下,在捕捉完田间玉米棵上最后一只虫孑之后,燕子南飞。第二年春天,带来遐想。
这就是周而复始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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