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棒子散文

2021-02-20 散文

  刮大风,下大雨,小孩在家啃苞米——

  有这样一首童谣,常常在记忆中浮现。那是小时候来自东北长白山下的表姐教给我们做游戏的时候唱的,几个小孩手拉着手,一边呼呼啦啦的转着,一边喊着。越转越快,常常最后滚作一团。

  苞米是东北人对玉米的称谓,我们胶东半岛一带叫“棒子”,我知道外省人也叫我们山东人“棒子”,我觉得挺好,不管其中的含义是什么,这种跟阳光一样肤色的金谷子,养大了我们,也是我们的最爱。

  父亲年轻的时候在东北工作过两年。那时候东北人吃“大茬子”,就是把晒干的玉米磨去了外皮,加水放在大锅里慢火蒸煮,东北有的是木头劈柴,架上火呼啦啦的烧着,锅里的老玉米慢慢开始咕嘟,渐渐的有了香味,干缩的玉米也在煎熬中喝足了水分,膨大了起来,直至熟透出锅,一家人坐在大大的火炕上,每人一个大海碗,松软香甜的玉米,就着新鲜的煎豆角和大葱蘸酱,那叫过瘾啊……我清楚的记得当时父亲说到这里时他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的喉结不由自主的蠕动着,也引得我们直咽口水。

  小时候生产队时期,分得的粮食常常不够吃,听大人们讲讲这样的故事也觉得解馋。只可惜,我们这里不吃大茬子,我们没有可以放开肚皮吃的太多的玉米,也没有给玉米剥皮的机器,我小时候吃玉米是用石磨磨的,从记事时候起就要推磨,那时候放学之后不是推磨就是去山上挖野菜。直到十几岁的时候村里有了磨面的机器,这才解放出来。

  虽然没吃大茬子,但是吃过东北的煎饼,有一年姑妈从东北回老家,带回来大包的煎饼,那是姑妈自己摊的,只是刚开吃有些发干,咬一口嘎吱吱,不过,越嚼越香;而且吃饱了很顶时候,老半天不饿了。

  我们这里的春玉米是七月初就开始成熟的。牛角一样的棒子先是吐出了粉红的缨儿,慢慢的,颜色越来越深,变成了酱色,这时候玉米棒子也一天天鼓胀粗大起来,雄赳赳的在阳光下展现着自己的挺拔和伟岸。那时候常常填不饱肚子的孩子们迫不及待的钻到玉米地里偷着啃生棒子,正在灌浆的玉米甜甜的有种牛奶一样的香味。大家啃得浆汁四射,溅在脸上,流在嘴角,滴在衣服上,回家的时候好好擦拭干净,万一被村里的看山人看到,可不是闹着玩的。

  有时候,我们偷偷的掰几穗藏在野菜的底下,还装着镇静的唱着歌儿从大路回家,看到看山的,嘴儿甜甜的喊着大爷叔叔的,他们问:有没有做祸偷东西啊?我们就说:哪儿敢啊大爷!要不你翻翻?说着还真把野菜篓子递给他,他就摆摆手:去去去,回家吧!天都黑了。

  这样的小把戏屡试不爽。后来长大了正应了那句老话——做贼不打,三年自招。我们跟当时的看山人一起啦呱,说起小时候偷玉米的事儿,没想到他说,你们那点小把戏能蒙住我?哼,只不过那时候大家都吃不饱,大人们被人耍猴跟着搞什么造反,不好好种庄稼,让你们孩子跟着挨饿,那都是造孽啊!我也不忍心抓你们啊!

  话再说回来,偷来的几个棒子回家来拿给母亲,母亲佯装生气的瞪着我们不该出去偷东西,不过看得出那只是做做样子。她让我们撅几根木棍,用镰刀把木棍的一头削尖,用这尖儿捅进玉米后腚上,就在火上烤。不停的旋转里,不一会儿,空气中那新鲜玉米特有的香味就弥散开来,等到有一半的米粒中间炸开的时候,就可以开吃了。烫烫的,用玉米皮包着,一小口一小口的啃着,嘿,那个香啊,没有文字可以形容。

  玉米老了就不能烤着吃了。孩子们就有了另一种好点心——咂玉米秸。我曾在一首名为“我闻到了玉米杆的味道”的诗中写下下面的句子:

  一节一节的甜蜜

  让贪婪的牙齿不停地放大

  那时候的我们

  是一群小兽跟别的啮齿动物一样

  很强壮

  是的,那时候我们就是一群小兽。我们没钱买糖吃,更没钱买甘蔗,每年秋天的玉米季就是我们咂玉米秸秆甜汁的日子,闲暇的时候,每个人的手中都是剥光了叶子的玉米秸,熟练的用牙齿撕去外皮,大口大口的.咀嚼着脆甜的瓤儿,掷地有声的吞咽着甜甜的蜜汁。每一个乘凉的地方,都是满地被咂磨过的碎渣。我们这些大一点的小孩,能根据玉米秆的颜色判断出它的甜度,一般地说,那些紫色的、水分不太多的秸秆比较甜。

  其实玉米杆的外皮很结实而且岔口很锐利,很容易割破手指,只是玉米秆的甜味太馋人了,没有人在乎小小的受伤。写到这里的时候,我的心里充满惶惑;那些有趣的童年往事,其实也是那个特殊年代的畸形的产物。谁也不希望那样的年代重现在今天的孩子们身上。但是这里的悖论就是,现在的孩子太娇嫩了,他们一点也不自由,在大人们过度的呵护下,他们身上的野性一点点的退化了,他们真的是幸运的吗?

  好啦,扯远了。其实我们这里食用玉米就是贴饼子。灶底下的火苗呼啦的烧着,母亲把和好又醒好了半个钟头的玉米面粉团成饼状,往滚烫的锅上一贴,嗞啦一下冒出热气就粘住了,要贴的力道合适,才不至于出溜到锅底的沸水里。有时候锅底煮的是地瓜或者土豆芋头之类的,锅叉上搁着虾酱或者小咸鱼,有时候也煮一碟辣酱白菜心,或者是咸萝卜条,就着饼子吃都是最对味儿的。人从小养成的生活习惯就是这样的顽固,如今大米白面都不是稀罕物了,可是我们家人还是习惯吃玉米饼子,尤其是我跟父亲,一年四季都是离不了的。

  贴饼子是个技术活,面粉里掺着三成的大豆面粉,做的时候加适量的小苏打,这样出锅的饼子才松软喧腾,有弹性。和好面以后要搁在一边滋润半小时,让水分均匀的渗透,这叫“醒”,醒不好的面做出的饼子有硬心,容易掉渣,不好吃。

  最好吃的玉米饼子是煎鱼的锅里贴的,小小的,薄薄的,边上浸满鱼汤的油花儿,据说,这样的吃法如今走向了大江南北,饭店酒楼,不过,我吃过饭馆做的贴饼子,发现有个问题,第一,它的面粉磨得太细,这样就失去了玉米面粉的质感,第二,面粉没有醒好,做出的饼子硬硬的,像石头。

  玉米面粉熬的稀饭也是非常的美味,但这粘稠的东西不容易凉下来,我们这里有一种最棒的吃法,就是把剥皮的熟地瓜泡进去,地瓜的甜加上玉米稀饭的香,嘿嘿,那才是最佳组合。小时候曾经听说邻村有人吃这个撑死了。

  从电视上得知,玉米是原产自南美安第斯山脉的一种作物。当地出土过三千年前已经碳化的玉米。那些已经消失的土著居民做梦也想不到他们培育的这种黄金般的大谷子如今养活了大半个中国。

  就在我写这篇文字的时候,家里人都在田里收获玉米。我家的院里,自家和邻居的平房上,都堆满了金色的玉米棒子。空气中,涌动着玉米的味道。我们爱玉米,它们才是我们生命中最亮丽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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