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生活的散文随笔

2021-02-04 散文

  河北南部,我在太行山南麓的一个村庄出生。第一眼看到是起伏连绵的山川,高谷深涧,奇峰险崖,青天当中的流云和飞鸟或高或低的飞翔。潺潺的流水从深谷发源,流经田地和村庄。读书时候,学到《愚公移山》,蓦然觉得自己司空见惯了的太行山充满了远古的神奇。曾经一个人站在房后的山岭上,向着蒿草遍布,岩石深嵌的山坡张望了好长时间,也没有见到传说的任何一点异像和痕迹。

  后来看到了南边山岭上的破败长城,还有几座哨楼,在深厚的茅草和树木之间隐没和蜿蜒——直到1992年,才有人在长城面前竖立一块石碑,说是省级保护文物:明代长城遗址。这段长城的尽头,是山西和河北交界的摩天岭上的峻极关——十多岁时,跟着母亲到山西左权串亲戚,路过一次,但见关隘已是乱石一堆,来自左权县榻铺村的羊只在最高处吃草,咩咩而叫,浓重的骚味在风中蔓延。

  再后来,知道太行山还有五行山、王母山、女娲山等好几个称谓。那时候就想:孙悟空被如来压在五行山下,女娲炼石补天、精卫衔石填海、共工怒触不周山等等神话都和太行山有关,但故事的遗迹又在哪里?还有近代在太行山进行的抗日战争——有一年,从武安到涉县,再到左权的路上,路过左权将军牺牲的麻田镇,忍不住热血沸腾。后来记住了与太行山有着亲密关系的平型关大捷、武乡八路军纪念馆、杨成武击毙日军“名将之花”阿部规秀,以及曹操的“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李白“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王安石:“放身千仞高,北望太行山。”顾炎武:“步上太行山,盘石郁相抱。”等诗人诗句。

  从村庄东望,群山低纵,逐渐苍茫。沿路的北武当山悬崖百丈,秦王湖波光鳞鳞。到渡口村后,逐渐丘陵,继而平缓,偌大的冀南平原烟云浩淼,工业的烟雾和煤炭的碎屑到处飞扬,尤其是冬天,迎面的风中夹杂着粗糙的煤尘甚至铁粒——从隋朝得名的沙河已然跟随周边的大环境,由萧条而繁荣。新式的建筑拔地而起,京广公路上车流往来,京广铁路也是长龙蜿蜒。

  我第一次走进沙河的时候,大致是14岁。如果不是一个本家的姐姐嫁到沙河附近的南和县某村,我的沙河之行恐怕还得推迟几年。当时的沙河已经够我眼花缭乱了,再2年之后,以学生的身份来到,到处都是陌生,先前的低矮楼房和平房一个个消失了,取而代之是装有钢化玻璃,表面雄伟的大楼——虽然我不知道,但隐隐觉得,这是一种趋势——我也想,沙河之外的城市也大都如此吧。

  其中的几个街道很是熟悉,虽然不是很长,但在我心中,它似乎就是所有城市的街道了。其中一条路叫京广路,多次听说,那条路上几乎每天都有事故发生,都有人在车轮下丧生。后来去的时候,母亲一再交待我,没事千万不要去京广路溜达啊!还有一条是太行街,东西走向,里面有市委、市政府、电影院、新华书店和邮局。在附近中学读书的时候,我还和几个同学到那里的电影院看过几次电影,都是港片。一个人到新华书店看书,去邮局邮寄东西。

  每次路过市委市政府大门的时候,忍不住往里面看,那么干净的大门、墙壁和玻璃,还有走路文雅高贵的人——市政府大楼一边,是文化馆,门前墙壁上时常张贴着一些举行讲座或者展出的海报;紧接着的是中医院,有一段时间,村里的一个堂哥在里面学习,我去了好几次,和他一起在市一中周围转悠,偶尔买一根冰棍吃,也时常到书亭翻看各类文学杂志。

  站在京广路口,向北,我知道是石家庄、保定和北京——虽然只有几百里路,但我仍旧觉得遥远。有一次,在路上遇到一个本家的叔叔,他在市政府上班,说是刚去石家庄买书——我忍不住一阵羡慕,想自己也能有一个去石家庄买书的机会——而距离最近的是邢台,有一年,我去了,带了100块钱,到大通街路口下车,直奔新华书店,在文学作品专柜寻找和翻看了一个上午,口干舌燥,最终买了英国E。M。福斯特的《小说面面观》、刘再复的《性格组合论》,还有金庸的《射雕英雄传》。

  走出书店,已是正午了,阳光热烈的将柏油路面烤得热气腾腾。我背着几本书,一只手在兜里捏着剩下的20多块钱,在路边买了一根冰棍,边走边吃,到马路街一个巷道口,看到不少人在吃炒面、包子和豆腐脑,不知道吃一碗面需要多少钱,怕不够回家的路费,先问了一个包子要多少钱,买了三个包子,到车站,买好车票之后,才把三个包子依次放进嘴巴。

  第一次的邢台,让我感到我与城市人,城市与乡村,还有城市与城市的差别。邢台的街道两边,长着巨大的法国梧桐,夏天的阳光在灰尘当中飞扬。即使站在荫凉当中,也还感觉到无与伦比的燥热,整个身体就像着了火一样。回到沙河,我特意到学校的图书室查了邢台的历史和由来:古名叫做邢州,春秋时期先是邢国辖域,并为其都邑:“古邢国,今州城内西南隅小城是也。”(《太平寰宇记》)公前661年,强狄犯邢,邢即迁都于今邢台县西境之浆水村附近。秦代在此置信都县,属邯郸郡(《秦集史》);秦末,项羽立张耳为常山王,治信都,并更名襄国。西汉时改置为襄国县。隋为龙冈县,元称顺德路,宋宣和二年(公元1120年),以此为古邢国地,并筑有檀台,遂改称邢台县。

  这时候,我才知道,每一座城市都有它的历史,丰富或者简单,浅薄或者悠久——我没有想到的是,邢台居然也被作过国都,虽然没有太大的名气,但对于一个土著来说,也是稍可安慰的。还记得当时邢台有一个拖拉机厂,邯郸也有一个,有一次,几个同学在街上看到两家生产的拖拉机停放在一起,武安(隶属邯郸)的同学说,邯郸的拖拉机就是比邢台的好,我立刻反对,其他几个同学也各执一词,都说自己所在地方生产的拖拉机好。

  关于这个片断,让我想起“儿不嫌娘丑”这句话。事实上,邢台和邯郸生产的拖拉机都有优点,也有缺点。当时各不想让的原因,大致包含了一定的私心和狭隘。从那时候,我也知道:元朝著名的科学家郭守敬也是邢台人:是他,在世界测量史上首次运用海拔概念;所创造的简仪是世界上最早制成的大赤道仪;编制的《授时历》,与现在全球通用《格里历》完全一致;创立“招差术”、报时钟——公元1263年前后,改造和兴修了华北水利,后又在宁夏等地修复、新建了数十条引黄灌溉渠道。

  后来再去邢台的时候,专门去了达活泉公园,参观了郭守敬纪念馆,占地面积巨大的纪念馆内仍旧弥漫着一种崇尚科学的清澈气息,站在郭守敬塑像前面,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卑微——那时候,自己立志要作一个科学家,或者有点作为的政治家,而当这两项志愿在现实中逐渐破灭的时候,忽然像那些多愁善感的女孩子一样,开始喜欢文学……在郭守敬面前,我很清楚地感到了自己的狂妄、无力和羞怯——出纪念馆,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行走,从达活泉路到清风楼,穿越古式的建筑时,忽然想到,在曾经的年代,一些外来者是不是也像我一样,在这座亲近而又疏远的城市当中,一个人孤独行走,四周都是人,但没有一个可以喊出姓名,都是车辆和楼房,但没有一寸可以立足。

  带着伤感,坐在尘土飞扬的小摊上吃了一碗炒面。这时候,才发现,旁边有个清风剧院,正在连续放映一部叫做《鹰爪铁布衫》的武打片。看看头顶热烈的天空,买了一根冰棍,进到电影院内……两个小时后出来。又一个人,步行穿过顺德路,到邢台汽车站。买了回程的票后,蹲在一边的书摊上翻看封面妖艳的杂志,那时候,《女友》杂志好像很火爆,还有席慕蓉、汪国真的抒情诗和崔健的《一无所有》都很流行。我选了半天,最终买了席慕蓉的诗集,坐车回到了沙河。

  去邢台多了,忽然有一天,也想去与邢台距离相同的邯郸看看,至今票价依然等同。在我那时的印象中,邯郸不仅比邢台的面积要大,而且还充满了某些混乱性——有去过的同学说,在邯郸撒泡尿都得要钱,有时在街上走着,就有人明着向你要钱……我想,这些都是传说,再说我没有什么钱,穿着又不时髦,谁会无缘无故地欺负我呢?

  到永年境内,在一个路口,看到黄粱梦的名字。觉得很新奇,我没有想到的是,传说竟然距离自己这么近。早就在课外书上看到成语“黄粱美梦”,总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那时候,我是爱做梦的,有时候在课堂上,大睁着眼睛就开始做梦了,设计自己的未来,梦想的都很美好,甚至奢侈,醒来后却都是一片沮丧。我知道,黄粱梦吕仙祠是根据唐代沈既济传奇小说《枕中记》于北宋初期建造的。那个久试不第,再次北上科考的卢生,在邯郸遇见道家名人吕洞宾,躺在瓷枕上,在梦中实现了自己娶富女、登高科、高官厚禄的奢华生活,极尽富贵之后,醒后人生依旧——这一点,与我当时大多数的梦境是相同的,尽管没有吕洞宾的瓷枕,也没有卢生梦境的完整。

  就要到达的邯郸——我知道,早在7300多年前,这里就孕育了新石器时代早期的磁山文化。公元前386年,赵敬侯把都城迁到邯郸,前后历经8代国君,158年——邯郸的外围都是麦地,建筑不是很多,城郊有不少修理自行车、汽车的房子和小摊,一些人在其间忙忙碌碌。背后的京广铁路火车往来,缓慢或者快速,都拉着长长的笛音,从古赵国的遗址,和现代邯郸的楼群之间穿过。

  到邯郸火车站广场,看到“胡服骑射”雕像,想起赵武灵王,大将廉颇和名相蔺相如,或许就是这些人,使得邯郸有了一种武功与文治的厚度,也使得这座城市在很大程度上具备了穿越历史而盛名永久的潜力和资质。当然,还有把国都定在这里的曹操,虽然他的“邺城”已经淹没,但史书记载并彪炳了他邯郸的存在。当然,还有那个叫做罗敷的女子,采桑的女子,美丽的女子,被人传颂千载而始终被词语掩面的女子。

  再还有“邯郸学步”、“完璧归赵”“负荆请罪”、“毛遂自荐”等典故,几乎每一个成语背后,都是一个故事,完璧归赵的机智,负荆请罪的坦诚,邯郸学步的夸张和有趣——处在邯郸,成语典故张口就是,还有胸怀大略的赵武灵王力倡改革,雄心称霸的丛台遗址、为纪念韩厥、程婴、公孙杵臼、蔺相如、廉颇、赵奢、李牧七君子而建的“七贤祠”等。到车站下车,一个人走出来,站在邯郸的大街上,心里总是惶惶的,感觉像是一只遗址贸然下落在邯郸的孤单飞鸟。

  我不知道该去那里,想了一下,还是去书店,但又不知道书店在哪里。买了一张地图,仔细浏览之后,才感觉复兴区有一个大的书店。一个人穿过车站广场,到复兴区的街道上东张西望,但都是商场,一个接着一个,再就是一些小小的百货店铺,兜售冷饮的老太太面无表情,街边的槐树也无精打采,叶子上也粘结了不少的灰尘——我走了很远,但还是没有找到书店。想叫辆出租车带着我去,可又怕像其他同学说的那样,被拉到荒郊野地……或者在城市四处兜圈,让我多出路费。

  或许我是多虑了,我相信并不都是传说的那样——但却是害怕了,一个17岁的少年,对周边的世界乃至陌生人仍旧是充满脆弱的戒备的。就这样,半天的时间就要过去了,只好沿路返回,坐在车站广场一边槐树下面,长时间地仰望“胡服骑射”,头顶的天空不是很明净,有些苍灰,就连从太行山飘来的白色云彩,也好像不怎么单纯了。然后又看车站进进出出的`人:有的成群结队,有的孤身一人,有的浓妆艳抹,有的朴素贫寒……每个人的姿态都不一样,神态千奇百怪——我想,这么多人,他们来自哪里,又都去往何地?

  还有:所有人出行的资费都是在那么筹集的?花掉之后,会用什么样的方法去挣呢——这些问题很奇怪,但也很实际,大致和我当时的境况有关,与个人的年龄、知识和思维有关。站起身来,从广场向南张望,大街似乎没有尽头,不断有车辆进出,感觉那条街道就像一个巨大的洞窟,时时都在吞纳。我唯一知道的是:再向南,有著名的黄河,黄河之后是郑州,郑州之后呢——上海、徐州、济南和西安……那是多么遥远的地方,我没有再想,转过身来,又回到了汽车站。

  返回路上,又看到了“胡服骑射”,又联想起已经消失了的赵国,王侯与将相,雄伟或者美,都只留下一个名字和一段简略的事迹。想到美丽的罗敷,她到底成为了谁的妻子(似乎还有一个罗敷被权势者逼迫而死的传说)?路过黄粱梦村时候,想起爷爷说的吕洞宾——这个道者似乎有点好色,有关于他的传说也非常旖旎有趣——我想这个仙人是快乐的,至少少了其他仙者所刻意谨守的所谓规矩——性格和我自己有点想象。除此之外,在邯郸,当然还有太极拳一代宗师杨露禅,他好像是永年人,将身体的极限发挥到极致——重点在于独创和创新,杨露禅的这一点,是最令人尊敬和羡慕的了。

  回到沙河几个月之后,我就又回到了太行山南麓的村庄,再一次来到沙河市区,却是远走他乡的第一天。那个晚上,在迎宾路的一个饭店里喝了一次邯郸的丛台酒,还有邢台的水仙花酒。第二天,启程到石家庄,看到的城市更加巍峨和幽深,但没有出站,又上了去往新疆的火车。一个小时后,又看见了刚刚离开和路过的邢台、沙河,走过邯郸,看到浑浊的黄河,咆哮的黄河,想起著名的歌曲《保卫黄河》——郑州之后,一切都是陌生的,作为终点的巴丹吉林沙漠也是陌生的——好在有足够的时间让我用来习惯。

  此后多年,有几次回家,或在邯郸下车,从武安方向回到村庄,或在邢台下车,沿着熟悉的道路,看见日复一日,颜色依旧的出生地。所不同的是,对于邢台、沙河和邯郸这三个与老家最为亲近的城市,感觉完全变了,我也不是原来的那个在它们的街道上独自行走的少年了,也再不用担心吃饭会没有回家的车费……当然,看待那里的历史古迹的心情也变了。历史的薄厚只是一个城市的一个方面——它们应当是人性的和人居的,是文化的也是经济的,是宽容的也是艺术的,是每一个居者的肉体巢穴和精神信仰,也是每一个人心中,轻浅或者幽深,疼痛抑或愉悦的宗教根据地。

  16年了,我离开那里,一次次的回往也只是片断,曾经的感觉和生活真如梦境。我知道,异地的生活毕竟有限,总有一天,我会回到那里,三个曾经的城市,在我心里,所有的印象并不都是过往,或许还包含了期望、等待、寻找和发现等等因素——我想当我真的在那里落足,在太行山和冀南平原穿梭的时候,总会有一些更为新鲜的东西被发掘和自行诞生。很多年前,我在一首诗歌这样说:在平原可以探头,山坡唱歌/还有一些河流,从内心流过/山上住着我的母亲,我的根/我们和你们,每天都能够看到绿树和花朵/在这里的每一个感觉/都像我们的孩子一样:干净、健康、走路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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