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尔寺一个人的安静时光散文

2021-01-23 散文

  来西宁之前,对塔尔寺的印象既清晰又模糊。清晰的是,很早就知道建于明嘉靖年间,是藏传佛教格鲁派(黄教)创始人宗喀巴的诞生地,格鲁派六大寺院之一,酥油花、堆绣、壁画是其艺术三绝;模糊的是,毕竟一直从未亲临其中,那些脍炙人口的美谈和圣神感,就像镜中月,水中花一般的遥远与渴望。

  庆幸,这次青海行,让我终于可以将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向其靠近,又靠近。

  未及门前,忽然落雨了。漫天的寒风夹杂着细雨迎面而来,不一会儿,眼前的塔尔寺便罩在一片蔼蔼和苍茫之中,空气中到处弥散的清冷不由使人打了几个寒颤,但这一切,丝毫没有阻挡寺院门前的人潮入流,我几乎是在前后游客的摩肩接踵中被涌进来的。进去一看,偌大的寺院,人头攒动,喧嚣嚷嚷,而我属于独行客,心中不免有一点怅然,选择了一处稍微安静些的人流紧随其后。

  路过如来八塔时,一位三十出头的当地导游吸引了我,她头戴蓝色的藏帽,身穿红色的藏服,肩上披着洁白的哈达,耳朵上,脖子上,手腕上缀满了藏银首饰,佩环叮当的样子很好看,尤其是她的脸红彤彤的,肤色也略显粗糙,大抵是被高原凛冽的风吹的吧?她正在用生硬的西宁普通话给游客介绍着如来八塔的由来。由于人多吵杂,我没记住八座白塔的名字,但我清晰听见了,这座赞颂释迦牟尼一生八大功德的宝塔,白灰抹面,素白明净,底座青砖砌成,古朴淡雅,还有经文,佛龛,梵文等将白塔描摹得神秘而幽远。听到这里,没有理由的,从内心深处升起一份敬仰出来,连穿行的脚步也轻了起来。而我身边的游客,争先恐后在塔前竞相留影,我掏出手机晃了很多次,终还是未能定格住这厚重大气的一瞬,有些遗憾。

  行至其主殿大金瓦殿前,游人密集得几乎透不过气来。殿前有几根粗壮的廊柱被五彩羊毛编织的藏毯包裹着,跨过高高的门槛进去,抬眼便见上方高高悬挂着乾隆皇帝御赐的金匾“梵教法幢”四个字硕然生辉,而眼前那些镀金的云头,滴水的莲花瓣,金刚套兽和铜铃以及屋顶的“火焰掌口”,也处处显出精致和厚重的气息来。大殿顶部是红白相间的大银塔,四面缠着数不清的白色哈达,塔上的盒龛里,宗喀巴大师用他微笑俯瞰着长跪不起的人们。据说,在塔内,由宗喀巴肚脐滴血而生的那棵菩提树,依然还在生长着,殿外的百年菩提便是它古老枝桠的衍生,真是神奇呢!

  由于是主殿,在其间逗留的时间较长,殿里光线昏暗,千百盏酥油灯闪烁着淡红的焰火,每一颗焰苗都投下斑驳的影子,恍惚迷离,幻若梦境。灰尘味,羊膻味,酥油味,经书味,还有各类法器味、喇嘛身上的体液味,统统混杂在一起。那种独特的气息和味道,好像从时间深处走来,不停地侵蚀着我的肌肤和灵魂。大殿空阔、寂静,佛就在浑浊、迷离、神秘幽深的气味中穿行。我甚至感觉到,自己成了佛的一部分,与佛的呼吸和心跳一起……

  从殿里出来,门廊间整齐地摆放着巨大的经筒,黄铜制成的经筒,不断被人转动,咣啷啷,咣啷啷的声响。据说,转一次经筒就等于诵读了一遍经文,就等于接受了一次佛祖的亲吻和抚摸,不管你有多么深重的罪孽,都可以通过转动经筒借以救赎,使心灵抵达澄澈明净的境界。

  大殿二楼,是一圈回廊,只有两步宽的样子,从窗户望进去,幽暗的光线,应该是酥油不灭的灯火。侧耳细听,帷幔里,那晃动的灯影里,传来喇嘛们低低的诵经声,而我眼前高高供着的35尊鎏金铜佛像,似在平视脚下一拨又一拨的游客,又似在无声指点着另一种江山,这江山,只与佛有关。

  在大金瓦殿门口,几个藏族大嫂,带着身边五六岁的孩子,正把双手举到头顶后,全身伏倒在地上,旁若无人地叩拜着。台阶下,隔着几步远,是一棵生长了四百年的菩提树,树干粗壮,树冠庞大,树皮粗糙,连裸露的树根都是盘根交错在一起,似乎轻言诉说着这所寺院久远绵长的沧桑岁月史。

  盯着这棵树,我一时怔住了,不知那裸露在地面的菩提根,干瘪得令人心疼,又何以给这么大的老树撑起一片婆娑和苍翠?当我在心中一遍遍问自己的时候,起风了,很冷的风,还飘雨了,很细密的雨。可眼前的菩提树,依然安静地挺立着,任风雨吹打。它和大金瓦殿里诵经的喇嘛和跪拜的信徒一样,姿态肃穆,目光虔诚,一年年站在这里,守护着这一方圣洁和安宁。

  至大经堂时,雨依旧在落。大经堂,一座规模宏大的讲经堂,据说鼎盛时可容纳数几千人念佛诵经,在整个西北地区都是首屈一指的。堂内珍藏了许多佛教典籍和历史、文学、哲学、医药、立法等方面的学术专著。这里每年四月举行的佛事活动“四大法会”更是热闹非凡,游客如织。

  正是旅游旺季,殿内拥挤不堪。我挤在人与人的缝隙里,一步步往前挪着,两只耳朵灌满了男女导游此起彼伏的讲解声;两只眼睛不停来回努力张望,想把这大殿的宏伟壮观和肃穆庄严收入眼底,拥在怀中。

  殿内供奉着太多的佛像罗汉,主要以泥塑或铜铸为主,虽已历经多年、斑驳陈旧,但仍可以清晰可辨,一座座大大小小的佛像都有生动的表情、精致的线条,并且造型优美,超然神圣。

  对于那些年代久远的佛像,除了心存敬畏之外,意念依旧很模糊,倒是班禅十世大师和蔼沉静的仪态让我倍感亲切和崇拜,尤其是他从西藏到青海的传经途中,摸遍了五万人的头,满足了五万人的心愿,何等的胸襟、气度和豁然。

  刚进大经堂时,一阵浓烈的膻味熏得我很不习惯,渐渐的,随着导游细致的讲解,我的身体也融在这一片佛经无限宽厚之中了。甚至,那一刻,我与佛之间,有了极为亲近的感觉。我的脚步紧紧尾随导游,听他讲娓娓道来这博大的佛学世界里,究竟曾容纳了世人多少的悲欢离合?而我的眼睛、耳朵还有心窝深处,更为深刻地感受到了,当今的高原人正是以这般最浓重最真诚的铺设,来珍藏和怀念佛以及佛经的莫大精深,大经堂,真是可窥一斑。

  身处大经堂,不得不说塔尔寺三绝了。其一酥油花是藏民族独有的雕塑艺术,大到数米亭台楼阁、菩萨金刚,小到三五厘米的花鸟虫鱼,情态逼真,栩栩如生。可这酥油花虽然美丽,却也有另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名字,“残忍花”。因为喇嘛们为了制作出精美的酥油花,要让自己的手时刻处于极低的温度中,往往一幅酥油花雕塑完成后,很多喇嘛的`手基本上都废掉了,想来真的很残忍。

  塔尔寺的壁画,也叫唐卡,似乎随处可见。不论是镶嵌在高大殿堂的墙壁,还是画在僧人的佛堂,以及门、梁、柱甚至藻井之上,每一副都用笔精细,着色艳丽,体现了非常浓郁的藏族和印度艺术风格,若盯着这些活色生香的唐卡久了,会和藏民一样,内心升腾起一股子对美好生活的期盼出来。

  堆绣,是塔尔寺独有的一种地方民族手工艺品,是将各种绸缎剪成所需的形状,塞以羊毛或棉花之类的填充物,再精心秀在布幔上的。要说的是,这些堆绣,从姿态到动作,高低起伏,立体感和真实感很强,栩栩如生,令人叹为观止。据说塔尔寺每年农历四月、六月的大法会上所晒的“大佛”就是寺院里的喇嘛们堆绣而成,长十余丈,宽六七丈,从山顶一直伸展到山腰,数万信徒和游客瞻仰膜拜,甚是壮观!

  从大经堂正门出来,门口两侧的长廊里聚集了许多虔诚的拜佛之人,身着脏兮兮的藏袍,皮肤租糙,满脸几分黝黑几分古铜色,老幼妇孺皆有之。其叩拜的动作让我震惊,甚至瞠目。虽然,这些姿态曾经在影视镜头和图片里看到过,但是,当他们如此清晰地在我眼前浮现时,我还是感动得泪眼婆娑。我很想拍下那虔诚而执着的身影,却又怕亵渎神灵,只用眼睛把他们的身影摄入了心里。

  雨停了,太阳出来了,塔尔寺的上空,瓦蓝瓦蓝的,一团团棉花朵似的白云飘渺着。寺院里,那些高高扬起的幡旗、红白相间的墙面,流金溢彩的屋顶,都无一例外地色彩明艳起来。阳光懒懒照着,风儿轻轻地吹着,更让寺院呈现出几分澄明清透,幽静旷远的意蕴来。

  我一个人坐在台阶上,还在细细回味刚才酥油灯昏暗的火光里跪拜的一个个身影。他们来自天南海北,我无法肯定他们中间有多少人会成为信徒或者已经是这里的信徒,但我清晰看见,在那一刻,他们的身体和灵魂正在向着佛靠近,或许,在这一次次的跪拜会使他们内心的远望,挣扎、躁动乃至罪恶,渐渐平宁、释然、甚至解脱。你瞧,他们双手合十举起头顶,然后放在胸前,双膝跪下,手撑地面,向前伸直双手,整个人匍匐下来……如此反复,周而复始。

  此时,台阶下,一群游人围着导游,导游嘴里说出长廊里的信徒们想实现心中一个愿望就要拜十万次,我听到了,也震撼了。

  “十万!”这是个多么巨大的数字,可我在他们脸上看不到一丝痛苦和厌烦的表情。他们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身边纷纷拍照的游客视若无睹,好像告诉我们这些俗人,你等欣赏风景,我自潜心向佛。比如此时,我很明显感到,我杂沓的脚步和他们内心的清宁之间就像两条平行线,永远不会有交集。

  这一幕,怎不让人感慨万分呢?

  我不记得是怎样离开的,但我记得,我是听着他们轻轻地念经声和手与石板摩擦的唰唰声,我还记得,那一瞬,平日里堆积心头的那繁冗和浮躁忽而沉寂下来。是哦,那一刻,也许我和他们一样,心是很纯净的,如同婴儿的眼神,映出一地清澈出来。

  最后说说这里的喇嘛。从进寺院第一眼,我的视线里不断有喇嘛出现,最老的七八十岁,最小的五六岁,他们和别的地方不大一样,似乎很悠闲,也很随意。或行走,或端坐,或聚集一起闲聊,或独自背着经文箱子穿梭于经院,却大都面色平和,安之若素。其中,在经院门口时,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喇嘛,从我身旁经过,红色的长长的喇嘛服一直拖到脚后跟,我担心他被绊倒了,赶了两步想上前提醒,那小喇嘛,可能以为我要给他拍照,用长袖子捂住脸面,撒腿跑了。我看着他的影子,没入一条长长的、有菩提树的枝蔓缠绕的阶梯,愣是回不过神来。这么小的花季少年,何以将自己幼小的身体和灵魂皈依在清净的佛门,又何以在梵音袅袅中寻求内心的安宁,塔尔寺的外面,从门缝渗进来的那份繁华、喧嚣和纷扰,不知对于他们,是怎样一种诱惑,又是怎样一种释然?

  近三个钟头过去了,该告别塔尔寺了,不知怎的,心中竟有了几分留恋。一边往出走,一边竭尽感官细细捕捉,想努力把这偌大的寺院变成一张一张的底片,贮存在我的大脑里。走着走着,忽然想起,好像从进来后就一直没有听到寺院的钟声,不免有些怅然。这是我来寺院前就想好的,有那么一口锈迹斑斑的老钟,一声一声响彻起来,钟声里,我安静站着,回味一种被善念和从容洗涤过的高原岁月,也是幸事一桩呢!

  我的双脚已迈出寺院门了,可我的思绪还在一片恍惚中,仿若从那一盏盏昏暗的酥油灯里,渗出一种生生世世的信仰,在游丝般的灯火中,永不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