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光里的味道散文

2021-01-20 散文

  那时候,我还小。离家几米远的乡场上,还是坑坑洼洼的土路。汽包车(一种需要充气的客车)一过,晴天,尘士飞扬;雨天,到处都是泥水坑。在一个阴天,街上来了几个很特别的人,男女老少,围着头巾,背着鼓鼓囊囊的包。他们坐在车站那几块杂乱无章的石头上,旁若无人地打开黑黑的布包,取出几张蛋黄色的薄饼,几根白嫩的大葱,又打开一个铁饭盒——里面装满了炒青辣椒丝儿,零星的几丝瘦肉特别显眼。那几个人,就这样把背包当成了餐桌,薄饼里卷上辣椒丝儿炒肉,一口饼一口葱,吃得满头大汗,吃得酣畅淋漓。“咕咚……”我听到围着他们看热闹的人使劲咽了一下口水,我就使劲咬住嘴唇,不让口水流下来。

  薄饼卷上瘦肉辣椒丝儿,想来是人间美味,要不然,那几个人怎么吃得如此香甜呢?连看的人也都鼓突着眼睛,馋得要命。至于生吃大葱,我们这里是没有人这样吃的,也不知道味道如何。有一次,邻居家办喜事儿,父母都去帮忙,我趁大人们不备,偷偷跑进厨房,对着那水嫩的葱白狠狠咬了一口,辣,还很冲,那种辛辣的冲劲,从口腔直窜到鼻孔,又顶到脑门,一眨眼工夫,连耳根子都火辣辣的疼,直呛得我鼻涕泪水长流。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碰葱。然而薄饼,也是不抱希望的。虽然那时家里也种冬小麦,但晒干的麦子都是要拿到街上去卖钱的。家里人偶尔发发善心磨上小半袋麦子,除了麦麸却只有一撮白面,然而吃法也不如人家精细,从不会做成薄饼,不是冷水和上面拌几坨面疙瘩煮顿红苕稀饭,就是蒸成又黄又硬的馒头,或者也浪费点油,把白面调成糊糊放热油锅里煎,却是把那饼摊得又厚又大。一不小心,灶堂里的火烧得旺了点,饼就糊了。又黑又厚的饼,就是卷上辣椒丝儿炒肉也肯定让人没有吃的心肠,反而让人觉得是浪费。

  其实,这也怪不得我们不会做面食,家乡以“鱼米之乡”著称的,在父辈们的眼里,只有大米才是精粮,金贵得不得了。那白面、玉米面,是被称作粗粮的,在他们的意识里,粗粮只有边远山区苦寒之地的人才吃。放着金贵的大米,谁还会去吃那些个粗粮呢?

  一年之中,偶尔走亲戚,我们也吃上一两回粗粮——挂面,我还觉得挺稀奇,感觉好吃得不得了。那白白细细的面,煮熟后连同几片翠绿的豌豆尖儿或者莴苣菜叶子一起泡在油汪汪的汤里,上面浇上红红的辣椒酱,再舀上一小汤勺姜蒜水,放点味精、醋、豆油,轻轻用筷子一搅拌,那菜香味和着面味便一股脑儿扑过来,让人还没来得及咽一下口水,面就团在嘴里了,香辣鲜美,直吃得人额头冒汗。一吃就吃到碗底了,哟,碗底还卧着一个金黄的煎鸡蛋,生活或许就是这样,处处有惊喜哩,只要敢于创造!嘴里吃着香香的蛋,不禁就想到了被主人家照顾的感动,心里升起无限的温暖。

  吃不上的薄饼卷辣椒炒肉丝儿,那种独特的吃法与想象中好吃的味道便藏进了心里,甚至,在某一个阶段,它成了我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但在那一年,我却吃到了一次鱼的“盛宴”,还有粑粑鱼。在当时,我自豪地以为粑粑鱼应该很少有人吃到过,便一同珍藏进了记忆里。孩童的世界总是特别有趣,吃过和没吃过的食物在心里暗暗比较,或许认为吃了粑粑鱼的美妙感觉比起吃不上薄饼卷辣椒肉丝儿的遗憾可以相互抵消,没必要总是对此耿耿于怀啦。

  粑粑鱼是叔叔做的。那年夏天的雨水特别涝,连下了三天三夜,由于我们的房子都不太好,我们就像住进了水帘洞。最有趣的是白天,可以肆无忌惮地玩水,可以打着伞偷偷地在雨的世界里晃悠,可以偷偷地拿着竹条编的簸箕去离家最近的稻田里捞鱼,虽然我总是捞不到。这个时候,叔叔就戴着斗笠,披着蓑衣,背个鱼篓,一手提着桶,一手拿簸箕。叔叔可是村里出了名的捞鱼的好手!他也要捞鱼去啦!我就扔了雨伞,着急忙慌地拿了顶破草帽扣在头上,也要跟着叔叔捞鱼去。还没走出村口,叔叔就往回赶我:去,回去等着吃鱼去,回去等着吃鱼!我要走很远,你走不动的,别跟着我……

  那时候的鱼真多哇,等我稍大一点后,每逢下雨天,我自己也能用簸箕在稻田的缺口处捞到鱼,准确的说,是用簸箕舀鱼。雨一下,稻田一流水,那些鱼就聚到缺口处了,有的在上游,有的在下游,越是肥沃的稻田鱼越多。不止一次,我不动声色地立在雨天里,顶着斗笠,蹲在田坎上照着缺口的下游将簸箕没在水里,对着那些聚在一起的鱼猛地一撮,再往上一提,鱼就在簸箕里活蹦乱跳开了。大多都是鲫鱼、泥鳅、黄鳝,还有一种不能吃的鱼,我们叫它烧火皮,一种长不大的红色彩鱼。上学后,我查字典,原来它又叫斗鱼、天堂鱼,还是我国最早的野生观赏鱼呢!

  那天,我就在村口等啊等的,好不容易捱到傍晚,远远地看到叔叔一步三摇地回来了。我欢天喜地迎过去,只见桶里有鱼,鱼篓里有鱼,叔叔的肩膀上还扛着一根竹竿,竹竿上还挑着几条大鲤鱼。叔叔被这些鱼累得满头大汗,连簸箕也扔了。但是晚上有鱼吃,在缺腥少油的'年代,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回到家,把鱼儿放进水盆里,一大家子人就围着这些鱼开始忙活了。叔叔说,有个堰塘被雨水冲垮了,鱼都跑光了,他正好抓了几条大的。我们就开心地笑,讨论这些鱼都怎么吃才好。

  大鲤鱼自然是要炖的,泥鳅用猪油煎着吃,黄鳝就用黄瓜段红烧吧,鲫鱼用油炸。还有一些拇指大小的鱼,没地方养着,倒掉又可惜。叔叔说,瞧我的,做粑粑鱼,肯定好吃。说着,叔叔又将那些小鱼去掉脑袋,挤掉肠肚,水里洗净了,用大米与糯米粉调好浆,放入盐、味精、花椒粉调味,将那些小鱼也裹进面糊里,往油锅里一放,“哧”的一声,香味就冒了出来,诱得人直流口水。我就想,这粑粑鱼我都从没听说过,铁定比薄饼卷辣椒炒肉丝儿好吃。粑粑鱼煎到两面焦黄时,出锅,叔叔将第一块放进碗里递给我,我迫不急待地咬了一口,烫,脆,鲜,香。满屋子的人看到我那猴急的谗相,都“哄”地笑了起来。

  那一晚,满桌子的鱼,虽然都是寻常物,却样样都好吃,吃哪样都舍不得放下筷子。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鱼了。

  只可惜,粑粑鱼我就只吃过那么一次,但还有一种味道,令我感到亲切而难忘,那就是奶奶做的高粱粑了。将熟未熟时的高粱就像画中的古典美人,娇面含羞,风情万种,令人怦然心动。每当这时候,我就要缠着奶奶给我做高粱粑了。割一捆高粱回家,在干净的院坝里用手将高粱粒搓下来,清水淘净,再沥干水分。这时的高粱,圆润饱满,只是里面的浆还未熟透。用石磨一碾,青红相间的高粱皮儿裹着奶白色的浆汁聚集在磨槽里,散发出一种清甜的味道。舀一勺磨好的高粱浆放入烧热的锅里,再化入一小坨猪油,随着高粱浆遇热凝固,再轻轻按扁、翻动。此时的火候不能太大,否则易焦变糊;也不能太小,不易煎熟。每次帮奶奶烧火做高粱粑我都很认真,火侯掌握得刚刚好,奶奶便笑我是被馋虫勾的,平时也没见干活这么积极。煎好的高粱粑,红黄红黄的,蘸上白糖吃,软糯香甜,味道好极了。常听奶奶说起爷爷过世时,家里穷得没米没面,勉强砍了根自家门前种的树为爷爷造了个棺材,没什么招待客人的,稀稀拉拉的高梁羹拌上山间田野里的各种野菜,整整两大锅,都吃了个精光。于是,我和奶奶一同记住了那段艰难的岁月。

  说来也奇怪,自从有了儿时的一碗面、粑粑鱼、高梁粑等美食,我就不怎么惦记别人的薄饼卷辣椒炒肉丝儿了。我觉得,我在小时候所吃到的美味,都是贫穷时期亲人们的一份份爱。他们用平凡粗糙的手,尽量在没油少盐的日子里给我打造一个安稳幸福的世界,让我健康快乐地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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