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幸福来的很突然。你的休假条居然得到了酒店经理批准，你今年可以回家过年了。年，是什么？是可以见到儿女，夫妻团圆；得见父母，不用起早上班啊！你问不能回去过年的同事：“我回去的第一步是忙什么？”你的同事羡慕地说：“废话，当然是先预定车票啦！”你又问：“我回去要带什么呢？”你的同事生气地说：“屁话！当然是安全的把自己带回家啊。其他的只要带回银行卡，农村现在也富裕了，买啥也方便！”你“嘿嘿”一乐，说：“对奥，不能买很多东西，拿东西多了，不好挤2号地铁，再转10号地铁去车站！”
你是北京众多打工者中的一员，你是你们县城两千多来京打工，做餐饮行业服务人员中的一员。你是你们村一百来个来京务工者中，今年可以回家过年的三十几个人员中的一员。你也是你们这三十几个回家过年的人员中，过了年回京最早的人员。他们回去的都要比你晚几天，所以他们回来的也要晚几天。反正回去过年的，在家过不了十五，能在家过十五的就不能回家过年。这就是餐饮行业的行业规则。越是高档的酒店，过年越是不放假。每次过年，如果年前回去，最多就是十一天假；四天正常休，七天年假。如果年后回去，可以再多两天是十三天。但是，酒店为了员工轮休能照顾全面，一般是年前回去十天假，留上一天回去攒到二月再休。年后回去过年的，可以在家休十二天，留上一天攒到二月休。
你们村有差不多一百个妇女，在京打工。多数男人留在家里，种着几亩地，照顾老人和孩子。四五十岁往上的女人在京比差不多年龄的男人好找工作。客房服务员，传菜员，摘菜工，洗碗工，保洁员，私人保姆，家政钟点工等，女人好找活。男人，除了保安就是保洁，要是没有什么特长，其他也没有多少好活可干。北京，尤其是三环以内的北京，是一个以服务行业为主的大都市。大型的工场很少，机关单位很多，各路文化精英云集。农村来的，没文凭没多少文化，又年龄偏大的人群，都在北京的半地下室或者黑地下室，以弱势群体和低收入人群的状态存在着。在北京，随便揪出一个洗碗的大姐问问，她都会告诉你，等她的儿子大学毕业，或者研究生毕业，参加工作了，在老家的县城买上房子了，就不出来打工了。
你的大女儿在读大三，小的正读初三。明年一个要毕业找实习单位，一个要参加中考。你老公开着一个农机配件修理门面，在老家种地看门。你老公经常晚上等你十点多下班回去了，跟你在宿舍微信视频说几句话再睡。你能从你老公的手机里，听到村子里的狗叫声。你老公经常对你说：“现在哪个村里都跟死了人似的灰挺挺的，夜里静压悄的听不到一点人声。不能胡寻思，一寻思这么住着还害怕呢。村里除了七老八十的老婆老汉，连小孩也没几个。都是一家一家的在外打工，过年都不回来。”你听了就笑着安慰他，等孩子都上完学参加了工作，你就不出来打工了，在家跟他看门面，现在村里没几个人，生意也不好，回去挣不到，怎么供孩子上学呢。
你上班上到回去的头一天晚上十点多，回宿舍收拾好行李。又洗头发，洗工服。忙活到快十二点。同宿舍的十六个同事，只回来了七个。其他有在店里值班的，有出去找自己老乡，商量回老家的事。还有五个年轻的小服务员，约着一起给谁过生日去了。夜里三点多才回来，有两个喝酒多了，在洗漱间“哇哇”吐。自来水管的声音和卫生间抽水的声音，使本来就因为要回家了兴奋的睡不着的你，更加难以入睡。
你叹了口气，这些孩子，平常都叫你阿姨，有好吃的也给你。买了过几天又不喜欢的小玩具也送给你，你不好意思说她们，就把耳机戴上听了会儿音乐，天蒙蒙亮的时候，你又睡着了。刚睡着，你好像听见一个上早班的同事拍着你的被子说：“莲，别睡过了，不是还得赶车么？”你朦胧的“嗯”了个声，说了句“早班穿厚点，昨儿天气预报说有大风”。就又睡着了。
一、早起
世界这么大，没有一辆长途班车，会等待一个迟到的旅客。除非，你有让他为你敢犯众怒的理由。你只是个普通的打工者，没有任何可以任性的理由和资格，所以，你必须早起！赶紧刷牙洗脸，赶在上正常班的大多数同事起床之前，上完厕所。这样就不用跟她们挤在一块做这些事了。
你在她们都还在熟睡的时候，轻手轻脚收拾好，然后围上围巾，戴上口罩，提着行李；走出宿舍门，又关好宿舍门，才脚步轻轻地走出小区后门，上了已经晃动着不少早起上班的人的马路。
二、出租车
不想去地铁站，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跟人拥挤，就会选择它--出租车，做你赶去长途汽车站的代步工具。虽然价格，是坐地铁和公交车的10倍还多。尽管，你数学不好，也知道这是多么不合算的一笔买卖，但，夫命难为啊，他昨天晚上千叮咛万嘱咐，让你打出租，别去倒地铁，你不能不从啊！谁都知道有钱可以任性，没钱也能认命，农村人哪来那么多矫情！
可是，你老公说的话，你也是必须要听的。不然，哪天你不小心说漏了嘴，还不得把你老公气的三天不吃你做的饭啊。他说过：“出去，钱能挣多少是多少，别舍不得花。你出门不认识路，路上坏人又多，你做正规的出租车，别忘要发票，有事给我打电话。早点到车站，去跟咱们县城那几个会和，好有个照应。”你是你们村最早被批了假回去的那个，所以同村的照应不上，只好跟外村的相互照应了。
三、行李
人本来应该，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你却后背个大包肩挎个小包，俩手拿着四个不大不小的包包。他们的总价值，也许不会超过1000元钱，某些物品的单价，有的还不超过5元钱。但你却舍不得扔下任何一样，你曾经用过的物品，你想带它们跟你一起回家过年！
当然还有给老公和孩子买的衣服、鞋子、吃的，也有给父母亲戚买的衣服和礼品。虽说老家好多东西都有，价格也不比北京贵。可你看回家的哪个不是大包袱小行李的，往家背。好歹在首都呆过，怎么能不买几样北京的特产回去呢，累就累点吧。农村人，力气不稀罕，只要有活干，有钱赚，家里平平安安，就是人间四月天啊！
四、留守的小海豚们
你最终选择让小海豚留守宿舍你的上铺床，是因为，平时你喜欢抱着它看手机，听歌，喝水，和吃零食。既然它已受尽宠爱，你若还带它回家，你怕你那些其它的玩具小朋友会生气！比如你的小玩具猫，小鸭子，小鱼，两只小熊和一对福娃。它们也一直在陪着你，只是有的挂在暖气管上，有的蹲在你的小箱子上，有的趴在你的书本上，有的挤在你的喝水杯子和全家福照片旁边！
这些小玩具，都是宿舍里的小服务员，给你的。有的是花钱买了过几天不喜欢了，给的。有的是，临辞职的时候喜欢的衣服鞋子都带不了，哪还拿的了那些玩具，就不要了，送给你和宿舍的其他几个阿姨。你们几个年龄大的，看着扔了怪可惜的，也就替她们收着。等自己走的时候，喜欢的带回家去。不喜欢的，拿不了的留在这里，再送给其他新来的人。餐饮行业，就业门槛相对低些，流动性特别大。过几天来新人，隔几天走旧人。跟走马灯似的。在同一个地方干活超过一年的，彼此就都是天大的缘分了。一旦以后老了不再出来打工，就是一辈子不可能再见了。
你的这些玩具中，只有小海豚，和小狗哈士奇，是斜倚在你的枕头边的！它们已经是你出门在外新的闺密和玩伴了，你喜欢把秘密分享给它们听，这比分享给其它任何身份的人都安全和靠谱。至少，你有时候是这样感觉的。出门在外，安全第一。不惹事，也别摊事。能顺利回家过个年，就行了，其他也暂时没有什么多痴心妄想的事情。
五、陪你回家的小狗哈士奇
这次陪你回家过年的小狗哈士奇，它是一条有灵性的，穿着坎肩，又很绅士和调皮的毛绒玩具狗。它有大枕头那么大，是一个年轻的老乡辞职时候留下给你的。你下班回去的时候，它总是第一个对你说：“奥，莲，下班回来了，赶紧歇会吧？”你的宿舍熄灯后，它总是很体贴和温柔的让你依偎在它身边，无论你戴着耳机听什么风格的歌曲，它都表示理解和宽容。你有时候拿它当闺蜜，有时候拿它当自己的女儿和儿子看待。这样就感觉不到上班的辛苦和劳累。
只是，它这次陪你回到家，却被你二女儿抢去，直接做了枕头。你于心不忍地跟它道歉，它反倒笑得很大度。说：“没事，这样我可以帮你了解下，现在的初三生，都在手机上玩什么东东，帮你顺便关心一下留守儿童！哼哼！”你听了很感动，年后走的时候，就把它留在了家里，希望它陪着女儿能顺顺利利考上高中。
六、不按套路出牌的大巴车
你到了车站，找到你们一个县城的那些个老乡，等坐上车以后就给你老公打了电话。然后跟老乡聊了几句，就打瞌睡了。一路无话，到了你们县城的第一个高速路出口，你的那些个老乡，就先下车走了。到了县城第二个高速出口那个收费站那里，你终于也该下车了。那时已经是夜里8点左右了，坐了8个多小时的汽车，你的腿都快麻了。你人到中年的眼睛，已经看到了收费站出口处，早就等在那里的一个老公和倆闺女！
但是，平时一直在出站口停车的大巴车，今天却没有按习惯套路停车，它出了站口，一加油门，大巴车就从接你的家人面前，一闪而过。拐进了黑暗中，你有点陌生的一条街道。据说是还要捎几个什么人，送到另一辆大巴车上去干啥。
你突然感到有点心慌和不高兴，赶紧拿出手机，给你老公发信息：“我就在刚才出来的，这辆车上！蓝颜色的，快跟上它！看它在哪里停！赶紧过来找我！”
没想到回家过个年，还这么好事多磨。你突然有点小兴奋，知道你聪明的老公和可爱的孩子一定会找到你。原则是，你一定不要乱跑和害怕，你要在大巴车停下的地方，死等！否则，你有可能耽误被家人找到的时间。
四十几岁的女子，已经有了些阅历了，你不会跟着急接你回家的老公和孩子藏猫猫，那样会浪费你家爱车肚子里的粮食，现在油价多贵啊？你老老实实下了车，站在那里东张西望，等着他们找过来，像个急切盼着回家的乖孩子，眼睛直盯着有车灯驶过来的方向。
七、第一个拥抱你的
你跟还有一半刚下来车的旅客，都用同一种急切的口气，询问司机，大巴车现在的停车地点是哪里！然后，你用北京号的手机给你本地号的老公打电话，报告了你现在大体的下车位置！
然后，你开始环顾四周，瞪着每一辆从你眼前经过的小车，看它的车牌子。直到那辆熟悉的车牌，进入你的视线，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啊，真的到家了！第一个跑着过来拥抱你的人，是你的大女儿，她大声叫她的妹妹：“哎呀，这里，真是咱妈呀！”
小女儿小跑着跑过来，看到两个正在拥抱的人，突然放慢了脚步，然后冲着后边喊：“爸，我妈是在这里啊！”那个也大步流星跟过来的人，只看了你一眼，二话不说，就去把你的那些行李拿起来，放进了后备箱，并催着你赶紧上车，系好安全带！
八、副驾驶的感觉
车子开动了，你试着调整了一下坐姿，系好安全带。哦，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感觉，比坐大巴车的前排还爽啊！看着从你眼前一闪而过的黑夜中的建筑物，你长嘘了一口气，想起大巴车座位罩子上贴的那句口号：“送你出门赚钱，接你回家团圆。”你突然就笑了，笑的无声无息，笑的眼睛稍微有点湿润。
回到家，把大包小包都扔在床上，你不知道你回家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一扭脸，看到站在你身后的小女儿，快一年没见，竟然长得跟你一样高了。
你主动过去拥抱了她，她有点羞涩却很亲昵的偎在你怀里，小声又很叛逆的说：“属于我的第一抱，被我姐姐抢头里了，你应该多抱我五分钟，还要多给我点好吃的才行！”你突然感觉心里好暖，啊，工也打了，钱也赚了，孩子老公，都还是自己的，没生疏，没变味，那感觉真是太爽了。
九、故土难舍
你居住的这个地方，八百里太行山脉，延绵起伏，风景优美。公路纵横，空气良好。秋天除了似乎触手可及的高山，就是满山的红叶树，让人流连往返。可就是县城太小了。又没有多少可以在当地打工的地方。一条连接好几个县城的国道，从你家门口经过，因为查超载，超重，超限，现在公路上几百里之内都没有个充气补带的修理铺子。生意少，耗不起的大都关门出去打工了。你家的修理铺，算是方圆百里之内最早的一个了。也没多少生意，幸亏你老公，又私下跑个出租，又买了一辆送山泉水的农用车在家撑着，多少还能赚点钱。
你再在外边打工帮衬着，才能供得住孩子上学和人情来往这些开支。你们想趁年轻多攒点钱，省的以后老了麻烦孩子们。这里有一种不好的风气是，女孩要彩礼要的挺多的。虽然你也是倆女儿，你却没有以后等她们出嫁，想多要彩礼的想法。
你想着，把她们都供出大学，然后找份像样的有五金一险的工作。你跟你老公，希望她们以后都能够经济独立，找个不在家种地，在城里上班的男朋友。在家种地太苦了，又没有多少收入，养不起孩子，孝敬不了父母。老了也有没有退休金。你不想让孩子活的跟你们这辈子一样，被几亩土地拖累的，哪里都走不远。为了这看得见摸得着的幸福目标，再苦再累你们也毫无怨言。
〈后记〉读过书的种田人
这是一个读过点书的出外打过工的女子写的日记。也就是一个读过书的种田人，为了家人外出打工，年底好不容易请到年假回家过春节的故事。这样的事情每天每年都在发生，故土难离却不得不远在他乡为家庭而奔波。听说她所在的县城，去接出外打工老乡的大巴车一直到年三十晚上十二点才停运。过了年，初三一早就又开始了长途奔波。
对于不耽误明年工作的同时，能请到十来天假，回家过个团圆年的打工者来说，这已经是突然降临的幸福了。对于农民来说，这就是带薪休假啊，在家过着年，在工作的地方还有工资，这种工作是不易得来的，轻易是不能辞去的。
每年都有大批任性辞职回家过年的农民工，过完年后，去了外边又得重新找工作。找不到的，有的花光了路费，还得向老乡借钱或者让家里寄钱，直到她重新再找到工作，再过一个月拿到工资为止。而那时，服从酒店安排，轮着回家过年的打工者，已经拿到过年后的第一次工资和第一个月奖金了。已经默认了出外打工规律的打工者，现在一般都不轻易辞职了。就是轮不上回家过年，能年后回去也认了。
一波又一波的农民离开土地，涌进北京城或者其他大城市，稳定靠谱的工作不好找，所以现在轻易辞职的很少，能轮上回家过年的也很少。尽管如此，他们还在坚持，没有人停下来，叫苦连天。只有无尽的惦记和思念，在手机两端，萦绕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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