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剪影情感散文

2021-07-03 散文

  姥姥是个好人。岁月啊,请别伤害她!——题记

  (一)

  国庆节,妈带着我妹和小外甥Happy去了姥姥家。妹在微信上发照片给我,一盘盘姥姥亲手做的菜,犹在面前,那香气穿透网络扑鼻而来。炒鸡蛋,鸡肉炖土豆,小白菜土豆丝儿,蘑菇炒肉片……好久没吃到了,馋得我直吞口水。

  从我记事开始,去姥姥家的次数,可以掰着手指数过来。每次去,姥姥基本上都是做的这几道菜。这么多年风雨洗礼,姥姥的手已经苍老如枯瘦的树枝,但是厨艺依然不减当年。

  我立即关了微信,一个电话打过去。

  妹说,姥姥今天休息,在家给我们做饭吃呢。我诧异,姥姥干嘛啊?怎么还有“休息”?妹解释说,邻村有人请姥姥去干活儿。重重追问之下才知道,是给草莓大棚拔草。

  我脑海里立即映射出一个画面:烈日当空,一个满头银发的身影弓背屈膝蹲在塑料大棚里,遍布老人斑的手指被粗大的骨节儿束缚着,抖索而弯曲,用力地抓着扎根很深的青草。

  我着实很不高兴,我姥姥属狗,今年都八十一岁了。春节回家见她时,虽然看起来还是老样子,但行动明显不如以前灵便了。早几年,姥姥还种着一大片水田,妈每年带着我和小宝去给姥姥帮忙。从播种、插秧到施肥、收割,别看姥姥年纪大,样样都把我这个假把式甩得老远,中午还要回家给我们做饭。前年开始,姥姥自认干不动了,那片水田便让给小舅妈种。姥姥什么时候服过老?她叹着气抚摸着骨节突出的干巴手指时,我才隐隐觉得,姥姥真的老了。

  我不禁埋怨道:“那人也真是的,姥姥都多大岁数了啊,他也好意思请姥姥去。告诉姥姥,咱们不去了!”

  姥姥说,村里挺多老头老太太都去了,他们就是去给帮帮忙,实在忙不过来。

  我情难自禁,不由得愤然问道:“给钱么?”

  妹无奈地笑笑,姥姥说给钱,但不知道怎么给法,姥姥他们都没好意思问。

  很明显,这户人家就是捡了姥姥他们这些老人充当廉价劳动力的。我让妹妹劝姥姥明天别去了。姥姥欣然答应,嗯,明天不去了,我还得照顾你姥爷呢!

  姥姥一这么说,我就知道,准是这家的活儿快干完了。不然,什么东西能抵挡住姥姥的爱心?

  (二)

  为人子女,无论少时怎样承欢膝下,成年以后都要有自己的家庭。成家之后的我们,各自为了小家奋斗不息,初始时还常回家看看,人到中年之后,便愈渐力不从心,或者说根本就是疏于眷顾。

  姥姥育有五个孩子,三男两女,以母亲为首,下面依次是大舅二舅小舅小姨。三个儿子皆是妻管严,在家说话都不敢大声。大舅二舅结婚不久便都搬了出去。剩下个小舅,前些年也搬到前屯去了,不过好在还在一个屯子,有事也能有个照应。小姨则和我妈一样,都嫁到了我们这边,离姥姥家十几公里。早年交通不发达,这点儿路说近也不近,如今交通便利了,本该是天堑也能变通途的,可是短短的距离似乎比以前更加遥远了。

  那时小姨还没有房子,今天租这家住住,明天租那家住住。有段时间,姨父出海,小姨就带着小弟住在姥姥家。后来搬走,住到了南尖头。小小一个南尖镇,小姨住在最南头,姥姥住在最北头。姥姥常含着泪念叨,说小姨可怜,小弟跟着遭罪,溜房檐的日子太苦了。

  妈和小姨不回家时,姥姥就来看我们。她经常走路过来,一走就是一上午或者一下午,很少坐车,偶尔坐一回车,铁定是拿的东西太多了。小姨父有时开玩笑,说姥姥真是个小铁人儿,是个铁打的小老太太。小时候我真信,要不然她怎么总不知道累?

  后来小姨也盖上房子了。因为我妈在跟前儿,所以不用姥姥操心。她也时不常过来走走,每次回去时,既带着心酸,又带着欢喜。小姨房子竣工之后,姥姥渐渐地就不再来了。

  这些年,姥姥来我妈和小姨家的次数更加少了。一是姥爷的身体大不如前了,必须得有个人随身照顾;二是她自己也确实心有余力不足;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在孩子身上,终于可以少操点心了。

  但孩子却是个个不孝,由老及幼,从我妈到刘小宝,用我妈自己的话说:我们都太让你姥姥操心了!

  (三)

  我之所以想要写姥姥的手,因为,我也只记得姥姥的手了。

  大概,我刚上小学吧。小姨正在南尖头溜房檐,和一个外来户住对面屋。姥姥总是先到我们家来,然后再领着我走路去小姨家。我家离小姨家不太远,但对于那时的我来说,简直像是万八千里,而且我又没有筋斗云。

  起初我还能亦步亦趋地紧跟着姥姥,不长时间,我就被落下好远。姥姥必定在前面某处树荫下站着等我。大太阳白花花的,姥姥满脸树叶的剪影,笑吟吟地望着我。我见姥姥在看,就原地耍赖。姥姥便会迎过来,在我身边转个圈儿,再到我面前时,手里就多了一把黄褐色的小蘑菇。小蘑菇绽开一把把小伞,在姥姥白皙的手心上,躺得正舒服。

  姥姥的手,是当空的太阳的颜色,熠熠生着光辉,我记不仔细,记忆中只有手上的耀眼白光,还有点点黄泥,隐隐地散着蘑菇香。

  我惊讶地接过小蘑菇,问她是哪里来的?姥姥说,你跟着我走哇,树根儿下有的是呢!我于是乐颠颠地又追上去。

  可是很奇怪,我把道边儿的每一棵榆树根儿都找遍了,就是看不见一个蘑菇。每当我垂头丧气,再次想要耍赖,姥姥就走到我面前,变魔术似的摊开手心,那一嘟噜小蘑菇必然又安安稳稳躺在她手上。

  我急了,以为姥姥走在我前面,一定是把蘑菇都捡走了,所以我才捡不到。于是我跑到道的另一侧,像找针似的,眼珠子都快贴在地上了,结果还是空手而归。

  我跑回来,扒开姥姥的手,把她每个手指缝儿都仔仔细细观察了好几遍。想不透为什么这双手这么神奇,还能长出蘑菇来。姥姥就忍不住笑。

  一路上,我就这样欣赏着姥姥的魔术,忽忽悠悠就到了小姨家。饭桌上吃蘑菇酱时,我跟小姨炫耀:我姥姥的手,会变蘑菇,还能变蘑菇酱。

  (四)

  姥姥的手,勤苦,又精细,从来空闲不得。

  我从小体弱,三四岁时走路还不稳当,迈门槛时非得扶着门框,不然就抬不起腿。听我妈说,我刚学走路时穿的软底鞋,都是姥姥一针一线做出来的。我去姥姥家,穿了双奶奶给做的胶皮轱辘鞋,太姥姥打眼一扫,又笨重又难看,一把给脱下来,高声嚷着:“让你姥姥给做!”

  那时,我太姥姥早因半身不遂,瘫在炕上了。姥爷弟兄三个,他最小,也最老实。两个嫂子霸道地,偏要姥姥姥爷来伺候太姥姥,他们则什么都不管,好像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姥爷不想和他们争吵,满口答应了下来。姥爷一生庸常,但姥姥却帮他做了一生中最伟大的一件事儿——一双手,喂水喂饭,接屎接尿,直伺候太姥姥到寿终正寝。

  虎头鞋的模样,我是记不得了。我有小宝的时候,姥姥还想给小宝做一双虎头鞋,但是苦于没有合适的布料,所以最后放弃了。妈说,你姥姥的眼睛现在不行了,就是有心,也做不出原先的样子来了。小宝第一双虎头鞋,是小姨给买的。姥姥接过手翻来覆去地看,看过就叹气:“真不如让我做,白白浪费这钱了喽!”

  我想啊,虎头鞋的针脚准是和红肚兜一般无二。我应该是众兄弟姐妹中最幸运的,我的红肚兜,全是出自姥姥的手。而且,我是第一个穿上姥姥亲手做的红兜兜的孩子,妹妹和小弟都是捡我穿小的来穿。肚兜传来传去,现在早已不知去向,可那肚兜儿上的小葫芦,直到现在我都记得。翠绿的叶片,托着一个金灿灿的小葫芦。小葫芦歪着嘴儿,似乎快要笑出籽粒儿来了。叶片上的叶脉和葫芦尖儿上的针脚,丝毫不因下针处狭小而粗制滥造。多年以后,我们看它,依然觉得像缝纫机扎出来的。

  (五)

  姥姥的手,细腻,又蕴藏着艺术感。

  跟姥姥学,我妈也变得爱收拾“破烂”了。这个习惯,也传染了我。不过,沿袭到我这里,已经没有精髓。我只能积攒废物,却不会利用。

  姥姥的箱子里,有的布头已经好多年了。我小的时候,妈就翻找出来过。成卷儿成卷儿的布头,由外到内,由大到小,不同质地,不同花色,令我眼花缭乱,并且羡慕不已。更让我啧啧称奇的是,经由姥姥的手,它们能变成小垫子,花布袋,衣服上的小花边、小装饰,只要姥姥能想到的,或者她看到的,都能做出来。

  我小学的衣服,有好多都是姥姥给做的装饰品。小蝴蝶振翅欲飞,小花娇艳芬芳,草儿棵棵青翠欲滴;还有小动物,是从别的布料上减下来、贴上去,再用针线缝好的。我从来不跟同学说,他们买不到,就只能眼馋。

  姥姥做的鞋垫儿是一绝。她们那个年纪的人,几乎个个都会做鞋垫。姥姥做得尤其好,因她用的'都是废布料。先用浆糊粘成一摞儿一摞儿,到一定厚度了,就剪成鞋垫状。姥姥没有缝纫机,该在鞋垫上跑线的地方,都是细密的针脚,一丝不苟地来回缝制。最后才在上面绣花。要么是鸳鸯戏水,蓝盈盈的水,涟漪荡漾,一双鸳鸯浮在水上谈情说爱;要么是丹凤朝阳,一只凤凰顺着鞋垫的形状,形貌像极了要飞入太阳;要么是荷叶田田,荷花摇曳生姿,连茎上的小刺都丝毫不乱;要么是双鱼嬉戏,两条鲤鱼,吐着泡泡,互诉情话……要说精致,我拙劣的笔是怎么也描绘不出的。我只能说,那是我的美术启蒙课。我小时上美术课画得荷花,常得到美术老师的表扬,那就是从姥姥的鞋垫里提炼出来的。不过,我的水平太差劲,甚至没画出姥姥针下三分之一的美感来。

  (六)

  姥姥的手,慈爱,又经久不衰。

  这么多年了,风风雨雨,缝缝补补,洗洗涮涮,姥姥的手也确实粗糙了。凸起的骨节儿已经使她的手不能自如伸展。前几年在娘家,姥姥就曾抚摸着凸起的骨节儿,不无哀伤地对我说,小闺宁啊,我这手疼啊,现在怕是什么都干不了了。我不知该怎么安慰她,握着她的手,久久放不下。自那次,姥姥的手更加粗糙,可粗糙中又有细腻。她又忙忙碌碌干了很多年。

  小宝五岁时,姥姥还给他做过“小胖孩儿”。妈说,这小胖孩儿我小时候也戴过,是端午节时用来趋吉辟邪的。妈仔细端详了三个小胖孩的样貌,叹口气:“你姥姥眼睛真的不行了,她说这些小玩意儿都是她摸索着做出来的,细的地方,根本看不见。”

  我也不禁打量起那小东西:有鼻子有眼儿,模样尽不相同;耳朵和头发都分毫不差;还有手脚,脚上还穿着鞋子;衣服的款式不同,有的穿着裙子,有的穿着裤子,看来是有男有女。大的有中指那么长,小的也就是小指的长度。一串东西里,还配有一只小猴子,长度不及小指,是用早年的红色工作手册封皮裁成两片,然后填充棉花再缝合的;眼睛是用黑线缝上去的,手里还捧着一个红桃子。绣荷包是个粉色的小团团,有男人的大拇指甲那么大,但做工毫不含糊,形状像极了荷包花,还有白色的花托儿。另一只仙桃也是粉色的,填充了棉花,益发饱满,显得栩栩如生。

  姥姥很遗憾,说,我看不见哦,要不然做得还能小一点儿。小一点儿好看,你小时候戴的都比这个小多了。

  我忙问妈,那些东西都哪去了。妈说,当时那么穷,孩子哭老婆叫的,谁还有心思收拾这些啊。戴完了,都扔了。

  我怀着痛心,把小宝的这串宝贝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柜子里,留着给妹的孩子。可我把它忘在了老家,始终记不得要带在身边。

  (七)

  听妹说姥姥在草莓大棚帮忙,我心中既有不忍,又有羞愧。姥姥的一双手总在我脑海中浮现——虽然骨节儿凸出,但仍然坚韧;虽然遍布老年斑,但一如当年的风韵。

  姥姥的手,从来不是素手芊芊,从来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来不是十指尖尖如春笋。

  姥姥的手是丰盈的、丰满的、有血有肉的。摊开掌心来,姥姥的手里永远不是空的。

  姥姥的手,经历了岁月的无情刻画,却依旧温暖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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