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江南,残雪还没有化尽,鸭子就已经在湖水里嬉戏了,好像早春二月是它们的专场秀。这样一来,先知水暖的自然要数江南鸭子了。也许,我们的祖先早就知道这一生态现象,却没有找到好的方式和载体传承,或根本没有当一回事而忽略不计了。这就让宋朝那个细心的苏轼捡了个便宜,以传神的笔墨写成了漂亮的诗句留传下来。
而我,在这个季节不免有些许的忧郁。何况一连几天,阴雨夹雪,一点点细微的浅春气息被图解或淹没,仿佛又把这个季节拉回了冬天,这种反复的拉锯战让我有些无所适从,只好干脆躲在房子里烤火、发呆,一点也诗意不起来。那天,久违的太阳出来了,我的心就痒痒的,像猫爪子在抓。正好几个玩摄影的朋友打电话邀我,去洞庭湖拍湿地落日。我弹簧一样蹦跳起来,立马响应。下午,城里温度已经升至零上六度,穿件薄棉袄就觉得蛮合适了。可一上洞庭湖大桥,明显感觉不对劲。一下车,堤岸边比城里冷得多,那朔风如刀刻,在不停地雕塑我,好像我是一块任其雕塑的石膏或木料。即使我拿出拥抱春天的全部热情来与之对抗,却还是输得比较惨,冻得上牙齿敲打下牙齿,才感觉多么自不量力。我不得不承认,这回吃了个哑巴亏。心里作死的后悔,出门时没有好好武装一下,至少可以加厚一点嘛?记得出门之前,老婆还转身丢了一句:湖边很冷的,穿件大衣去吧?当时,我并不以为然,心想:这有什么,太阳都出来了,暖暖的。要知道,我一个冬天都没有穿大棉袄,何况自信身体还结实。但在门口衣架上顺手牵了一顶帽子戴上,一半是我在前几天刚理了个平头,出门是有点风嗖嗖的感觉;一半也算是给老婆的面子。这帽子是她前些年送给我的生日礼物,礼轻情意重嘛!
这时候,风像玩皮的孩子,居然趁我没有半点防备之意,就轻易把我的帽子揭走了,并抛向天空。我的'帽子,像一只大鸟一样飞了起来,连同我的目光也被提得老高、老高……然后,又像降落伞一样缓缓飘了下来。我没有追到飞翔的帽子,它落在大堤之下的湖面上,并被湖面的冰层捧住,没有半点归还的意思。疑似在调戏我,有本事你过来拿呀?我的确没得这个本事,又不是武侠电影里的轻功了得的高手,这对于他们不过小菜一碟,轻而易举就能取回。我只是凡夫俗子一枚,只能站在岸边干着急,这便惹得同伴们一个个坏笑着,并纷纷举起镜头拍下这个滑稽场面,只有我伫立一边哭笑不得。
湖面不仅结了冰,我看清了冰的纹路居然呈波浪型,那么均匀细致,这莫非就是凝固的波浪?我捡一粒石子扔过去,冰就卡擦碎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坑,说明冰层并不厚。隔岸十来米远,我不指望帽子还能从冰面飞回来。何况,刚才司机小赵用温度计测了一下水温,零下三度,这就够让我心打寒颤了。尽管从小生长在湖边,游泳还是马马虎虎的,可我还不至于做出如此惊人的举措来。除非,有人落水了,我会义不容辞。事情就是这么巧,刚才还在嘲笑我的杨晖,也被风吹走了帽子,并与我的平行躺在冰面上,这回就轮到我笑他了:帽子也结同伴啊!我不否认,此刻我也是有点幸灾乐祸。谁知,杨晖家的那条土狗像只令箭,梭地一声下去了,像条小小的破冰船,那份忠诚与勇敢实在让人感动。很快,狗把主人的帽子给刁了回来。我想,这下我的帽子也有希望了。可是,我怎么赶它下水,可这牲畜钻在车底就是不肯出来,真是狗眼看人低啊。见它瑟瑟发抖的样子,我也不忍心了。来的时候,我就反对杨晖抱着狗与我们争车位,这让我觉得也太宠过头了吧?这下,联想人世间的一些事,我心理便感觉五味俱全。
这时,一层厚厚的乌云滋生,掩蔽了太阳。转瞬天气转阴了,光线弱了许多。看来,今天等不到日落的霞光,可能还会下雨,我心里开始凌乱。又不知几个同伴跑到哪了?我想打道回府,免得雨来了淋湿衣服如落汤鸡一样狼狈。这时候,远处湖面驶过来一条小划子船,直朝我这个方向而来:一个放鸭子的人,赶着一大群水鸭,怕有几百只吧?我通过长焦看得真切。渔船越来越近了,我暗暗地自语,要是太阳能突然冒出来的话,这画面一定绝美!心想:我抓住了这个美好的机遇,也不失为上苍垂爱我而予以莫大的补偿。我摆开了架势,忘记了冷,静静地等待船再靠拢来一点就开拍。也许,上苍觉得对我的眷顾还不够,就在这一刻,太阳居然顶破云层冒了出来,霞光耀眼,湖面流金。我赶紧调整光圈与焦距,这样的机会不可多得,可遇不可求的,抓紧连拍:一只小小的渔船上,伫立一个戴草帽的汉子,手中的的撑杆左右击打着水面,溅起霞光。逆光的层次感尤其丰富,那水面的微波层层叠叠荡漾,那渔船像把剪刀,把这匹绸缎裁剪,那一大群水鸭因凃上了一层金光,就已经变成了一朵朵金花,绣在这绸缎上。我从数码机的镜框里回放着这一副画面,竟有一种抑止不住的冲动。身后隐约有人的声音,回头一看,不知道我这些同伴什么时候不约而同出现在我身后,这动人场景看来不是我独有的,他们一定都拍到了,看那眉飞色舞的样子,肯定他们的收获不亚于我。
鸭群现在变成了线性队伍,在岸边打圈圈,要上岸了。赶鸭的人冲着岸边的我们在喊,手在挥动着,意思是让我们闪一边,给鸭子让出一条路来。我们这才纷纷闪到一边。这时,我突然想起我水中的帽子,便央求放鸭子的那位大哥帮帮忙。之前,我只顾着摄影,全然不知湖面的薄冰什么时候已经全部溶化,而我的帽子并没有落沉,还浮在水面上,随一阵阵的微波起伏。
从鸭大哥手中接过失而复得的帽子,并与他留了一张合影。我歉意地对他说,我们经常来洞庭湖边拍片,到时还要请你做模特啊,我们会付钱给你。他憨厚地嘿嘿笑了几声,说要么子钱咯,我这模样不咋的,你们爱怎么拍都行。乐得我们几个也笑了起来。我还告诉他,等过几天把照片洗出来就送你一套。他连连喊要得、要得。我问他家地址,他说不太好找。反正我就在沿湖一带放鸭子,一定能碰见的。几天后,我把像片揣在摄像包里再次来到湖边,却没有找到他,去了哪呢?后来又来过几次,仍然没有看到这位大哥。我曾到附近农户去打听,才知道他老婆和孩子在我们离开的第二天出了车祸,他办完丧事之后就回安徽老家去了,再也没有音讯……
七年了,一晃而过。这几天,我在清理电脑的文件夹,重温这些照片,又有一种痒痒的感觉。此时此刻,却不知如何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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