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大伯走那天,我没哭,真的,可我看见老天哭了。
大伯的面容很安详,没有一丝不安,没有一丝遗憾,甚至没有一丝牵挂,倒有几分徐志摩那“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般的洒脱。来到这世上七十五载,他坦坦荡荡地活过,如今轻轻松松地离去。若问身前身后事,乾坤朗朗伴君行。为什么要哭哪?
曾经,也用过“音容笑貌”这个词,但不是真懂,现在我懂了,握笔的手是僵硬的,汉字艰难困苦地徐徐而行,眼前不是洁白的格纸,是大伯的面容,耳边不是时钟“嘀嗒”,分明是大伯谈笑的声音……就在前一天的下午,还坐在我身边笑声朗朗,说澳洲,说悉尼、堪培拉,说金融危机,说接下来的经济形势会如何的大伯怎么能说走就走了呢?不过二十几个小时,怎么就阴阳两隔了呢?我不信,用手轻轻触碰大伯的脸——柔软而富有弹性,几多寒意,不过是他在这隆冬的傍晚伫立巷口等待儿女回家时的温度。我把我的感觉告诉身边的人,姑家表妹说:“不是的,不是的,二姐,你再摸摸大舅的脸。”结果,我的感觉没变。我知道,大伯并没有走远,沙发上还留有他的体温,烟灰缸里还有他刚刚掐灭的烟头儿。
大伯个子一般,却有着个不一般的大肚子,腰带总是胯下,同事笑谈中给了他一个歇后语:“高玉亮的'裤子,提不起来了。”大伯笑纳,说自己大肚能容。那是他为人的标志,也是他做人的准则。话被别人抢了,他笑笑,感觉沉默也很享受;他不想探寻街上熙来攘往的人们究竟为了什么,就是整天足不出户也其乐融融。
大伯虽然不善言词,但善解人意,疼人疼得很细微。一九八六年,我在石家庄上学,有一天大伯去石开会,晚饭后我去他的住处看他,那时候的条件还不是很好,手头儿比较紧张,我在街上转转,却不知给大伯买些什么好,记得后来大概花七角钱买了两块烤红薯。我让大伯趁热吃,才吃过晚饭不多时的大伯真的就趁热吃了,而且吃得很香甜……
那年,堂姐生小孩儿,在待产室里的病床上最痛苦的时候,是大伯坐在床头握着她的两只手,这看似简单的一握,却是多少为人父者难以企及的高度啊!
我学习文学创作之初,大伯从没多说过一句话,却有一次拿着我的文章,指着上边他用心圈圈点点下的标记说:“用字、用词要规范一致,造句既要言简意赅,又得能让别人看得懂,你看这儿……”如今,大伯的话和他说这话时的神态还在眼前,可这时的大伯已不知走向何方。
大伯一辈子爱看书,姑姑常常提起,说大伯打小儿拿本闲书往被窝垛边一扎一看就半天,你喊他吃饭喊三遍,他还反过来问你“干什么”。看上去,大伯一生都生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远离尘嚣,乐在其中,其实,宽容、随和、与世无争的大伯将他天性里的善良活成了终生的本真性格。无论童叟,他都是不笑不开口;无论地位尊卑,他都以礼相待。他的随和,知道他的人无不为之称道。那么多的人来为大伯送行,一位原本卧病在床兄长般的同事甚至委托自己的儿女从远处赶来……“文章做到极处,无有他奇,只有恰好;人品做到极处,无有他异,只是本然”。
就像一本通俗易懂的书,大伯——我们都懂你,只是最后,你留给我们一个无解的问号,你是自己走下的楼,自己跨上的救护车,自己迈上医院的台阶……为什么这一辈子都不曾要求儿女的一把搀扶?为什么这一辈子都不曾要一只拐杖的陪伴?为什么这一辈子就不能回望一眼你的骨肉至亲?
老天也动容,将今冬的第一片雪花撒在大伯灵前的挽杖上,再用一片片晶莹铺就大伯那永久的家园,然后戛然而止。他为一个活得并非轰轰烈烈的人举行了一个轰轰烈烈的告别仪式,不是机缘巧合,或许这里暗合着天意:在善良变得越来越稀缺,宽容变得越来越难求,随和变得越来越珍贵,与世无争变得越来越不可能的今天,老天为一个普通的却具有不普通品行的人掬一捧欣慰与感动的泪,这契合你对生命意义的最高褒奖,或许,也隐含着世道人心的美好希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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