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竟无法像往常一样稳坐家中享受孤独,又没有串门的习惯,出去见见太阳吧。跨上摩托车才发现,我在直奔南山寺——心中似已跟佛有了约会了。三亚东郊离南山寺可不近,骑摩托车游南山的恐怕没几个,好在我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不喜欢高速公路的直白,况且我的坐骑也不配。拐上现在看起来很蜿蜒的老公路走走停停、逗羊赶鸭,倒也悠哉游哉。也才知道三亚原来也是有春天的。
踱人不二门,佛地并未如我期望的清雅,看着菩萨在喧嚣中拈花微笑,我不明白伊究竟是喜欢静穆还是喜欢香火鼎盛,迷惘中,见菩萨脚下端坐一中年僧人,宽厚仁慈的面容、宁静安祥的神态似与我心中的佛暗合。我禁不住趋前叫声大师,他挣开半闭的眼睛,坦然挪出半边凳子,示意我坐在他身边,旁若无人地与我这个看起来有点洋气的“女施主”漫无边际地聊起来。记不起是什么话题带出了我心中的一段故事:有位朋友回家休假,母亲吩咐她去买包味精,她趴在沙发上看电视没动窝,母亲只好自己去买,不料一下楼便被车撞上,撒手人寰。朋友痛不欲生,将母亲的死完全归咎于自己。大半年过去了,至今仍不敢看电视。这事总是让我联想起不辞而逝的慈父,让我对人生的无常充满了莫名的恐惧。
“槿花凝霜、梧叶成秋”大师随口这样说。见我似懂非懂,便撩起袖口,铺好桌上的纸,舒缓地写下两行字:“不雨花犹落、无风絮自飞”。“常人以为花凋絮飞,是风雨肆虐之故,其实花开之时已注定花落,风雨不过助其成为事实罢了。”
我有一点明白了,忙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你朋友失去了母亲,悲伤是自然的.,但也不必太过自责。宇宙万物皆有定数,生之时已定死之期,人是自然中一物,必须也恪守其则,她母亲的死,只不过是借用这种形式罢了。”
“对做女儿的来说,这种形式未免太残酷了。”我回答说。
“这也是她自身的业力所定。”
我又糊涂了,回想父亲逝世后,我瘦下去的几公斤皮肉和悲苦无助的心境,我知道自己无法超脱。我却很好奇,大师们彼时彼刻将何以自处。于是又问道:“既然万事皆为定数,那么我们在失去亲人后就能超脱痛苦、不必悲伤了吗?”很不巧,这时从寺外来了一个小沙弥,低眉顺目地在大师耳边轻言了几句,大师示意我稍候,便从容踱出了寺门。候了候,我的胃很俗气地犯起了嘀咕,怕肉气熏了菩萨,便匆匆赶去吃素斋。再回来,问了几个摇头僧人,大师似去了“云深不知处”。我自红尘来,自然难免执着,仍是跑到另一处去找,因为忘了问大师的法号,描述了半天,对方倒是挺讶异于我对他的称呼,似乎在他们心目中他不够“大师”。究其根由,他们说“大师怎会这么俗气!”原来他们的不屑源自大师在其寡母的葬礼上,顶着一颗闪亮的头颅,披着金黄色的袈裟,扎在悲伤的人群中哭得昏天黑地,全无佛家弟子应有的矜持超脱,实在有失佛门体统。
从寺里出来,天仍高云仍淡太阳仍执着热烈,可我的眼里却烟雨蒙蒙。我想。如果与大师有缘再续旧话,他的回答应该是:“刻意隐藏悲伤并非真正的了悟,只有常怀赤子之心,抛开表象的负累才能与禅理相通”。
岁月的流蚀,能让我淡忘曾以为会在自己生命中扮演重要角色的人,却觉得不会忘记大师,也常常想起佛和伊的宗教。当初我与大师交谈,是出处自一种对宗教精神好奇的探秘,一种试图涉足未知领域的心理。现在想来佛性亦不外乎人情,大师与我虽有净土红尘之隔,但人性其实是相通的。无论处于五行之中,还是跳出三界之外,只要胸无妄念,心闲气定做自己该做的事和想做的事,必定能常与安祥为伍,平和坦然过一生。如此恐怕算是人生的极高境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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