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在放学吃晚饭得时候最先发现它的,一抹橙红色的亮色映在墙上,一道道的楼梯扶手映出斑驳的影。
“那是什么?”有人惊呼。我猜想这样的光像是橙色的聚光灯投射在墙上,就像在晚会舞台上那样……这样的念头不过闪现不到一秒钟,我知道我已经知晓答案。没错,肯定是它,没有别的可能了。但是心里莫名激荡和徘徊着一种莫名的紧张与冲动,甚至呼吸也稍稍急促了。终于走出了大楼,地面上的人,楼,台子,大理石板铺的阶梯,掉尽了叶子的银杏树下的长凳,皆尽被抹上一层厚厚的、似火的橙色。转过街角,眼前的一幕却把我惊住。
我的眼前是一轮硕大通红的太阳。
是的,硕大——只能这么形容。它在远处一栋楼房的上方,像一只喷火的巨龙,缓缓下沉。它在燃烧,它周围的一切都在燃烧,凡它的光线所及之处,一切都在燃烧。它是火,是热,是从高炉中打出的铜球:它汩汩地流着漫天的汁水,澌澌地冒着令人生畏的热气。它是这一刻宇宙的中心,它爆发着无穷无尽的力量,使人不敢直视。
我匆匆跑过,一头扎进食堂拥挤的.人群中, 在一种神秘情感的召唤下,竟不停下脚步。
待我们吃完饭走出食堂的大门,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只有刚刚那太阳落山的一隅天空还残有灼烧的残红。墨色的天空,厚重的云层翻滚着。夜幕降临,校园里星星点点的灯亮起来了。我凝视着那一角顽强的红色,一种思家的情思在心中幽幽地升起来了——这与我多久没回家毫无关系——不管是一天,一周,一年,或是一钟头,哪怕一分钟。“日暮乡关何处是?”想来这样的心绪自古就有,也不是偶然的心绪吧。我渴望一个家,极度渴望。不一定是哪个确定的家人,或是哪一张熟悉的书桌;也许,这时候,一方熟悉的棚屋足够让我想容身于中,躲避一夜的疲惫与露宿;也许这时候,一个来自异国的男子向我伸出陌生的手,我会情愿跟随他回到他远在天涯海角的家。
太阳落山的时候,我会渴望回家。我好像知道我渴望的家在哪里,又好像不知道。我悄悄地洞彻了一切 :太阳落山时一定是个神奇的时刻。邻居岛国《万叶集》有言:“黄昏时,逢魔时。”崔颢不仅仅是思念家乡,王维不是,杜甫也不是。我于窃喜中掌握了千百年流传于人世间的秘密,也许只是少数人知道的秘密情感。某种奇特的力量召唤着我们,而我们却不得不为了它,度过一个漫长的,渴望归宿的夜晚。
经过宿舍的时候,门口正有几个女孩子在梳弄着她们刚刚洗过的头发。有个女孩儿——可能是上课时间急了吧——匆匆披着散乱的头发,奔向门口,几乎直直向我跑来。那一刻,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好看的头发在奔跑中于空中飘扬。我不认识她,可是她好像是从某个久远的地方, 经过了漫长的时空向我奔来,因为我们在这一瞬注定相会,尽管这只是无意义的,尽管这辈子再也不会第二次相遇。她向我奔来,我仿佛就是那个拯救他的异国王子,带她一起,赶在天夜完全降临之前,找到我自己也不知道在何方、却又坚定能找到的家。
我想念我的好友,此时她在远方的学校,与一群我不熟识的人一起生活。如果,她正是此时奔向我的女孩儿呢?如果她在逢魔时分的夜幕中出现在我眼前呢?哦,我会迫不及待地伸出双手。带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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