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最牢固的当属七八年前的那场雪。
我和童年玩伴游走在村庄的各个角落。从小卖铺购得炮竹,用火苗点燃,插在雪堆里,捂住耳朵逃到几米开外,似乎是为听雪花歌唱而特别举行的仪式;穿着套鞋在白茫茫的雪地上踏出深深的足印,几个伙伴面面相觑,顾不得流经嘴角的鼻涕,便各自比较脚印的宽度和深度;微笑着拍某个伙伴的右肩,把左手攥紧的雪团直接从其衣领处往里塞,然后相互追赶和摔跤;提着菜刀去偷别人的杉树,把树枝削掉,用凿子在枝干上凿出洞来,上好可供踩踏的木条。各人踩着这样的高跷你推我、我推你,手指臃肿、裤子开档,倒也毫不在乎。
我的童年玩伴:云,雨,林,均在这样的快乐中度过好几个年头。
我们一起上学,跳绳,玩游戏,采蘑菇,背着长辈下池塘洗澡;有时候,云会在自家果园把关,专门盯住自己的父母,让我随同雨还有林去果园摘毛桃和桔子。我们曾经度过难以忘怀的岁月,守着同样难以忘怀的约定:无论以后变成什么样子,我们谁也不许忘记谁,谁也不许忘记我们想要这样快乐地过完一辈子。我不确定那场雪飘过去多少年,只知道在七八年的时间里,那难以忘怀的约定,倒渐渐地为我们所淡忘。仿佛过去的不是七八年,而是七八个世纪,那样的漫长,那样的布满无数不确定的因子。
云早早地步入社会,结了婚,有了孩子,生活过得好不拮据。如今偶尔会有联系,只是话题较少,且大多跟怎么挣钱、怎么怀念过去有关,聊的次数多起来,也会越发变得沉默和安静。雨高考失利之后,和我在同一座城市念书,几乎没有什么来往。唯一足以让我和雨能够联系到一起的得算文字了,她喜爱文字,我也喜爱文字。林比我和雨低两届,我们高中毕业的时候,他还在念高一;我离开家乡,林不知道去向,也无处打听他的消息。偶然地会听人说起林的状况,那些消息并没有足够的可信度;有说林大病的,也有说林念技校的。
唯有值得相信的地方是,七八年前的那场雪,怎么也不会再重新出现了!即便地球不转动,太阳失去火热的光辉,我也不可能再找寻到七八年前的童年玩伴了!
许多厚重的感情都在时间的洗刷中变得稀薄不堪,纵使那曾经以为坚不可摧的难以忘怀的约定,也慢慢在现实无情的压迫中显露出疲倦而苍白的脸庞。虽如此,我跟他们的距离是从未被疏远过的,哪怕是长时间默默无语地并排着走,也不会有任何的尴尬。想来,深入人心的东西,犹如古树的根系,即使苍老腐烂,也会有旁生的根系传递生的希望。我和他们的约定,可是深入到心底的,那是无法被忘怀却也无法被重拾的童年希望!
异乡的大雪纷纷地下,夹杂着寒冷的北风,紧抓伞柄也会有被雪花包围和亲吻的感觉。娇弱的伞面在狂躁的精灵足下哀嚎叫苦。这个冬天如此冷峻,恨不能做只青蛙,躲在温暖的巢穴里冬眠。然而,我是做不得青蛙的,只因环境使然,怎么也不能凑上足够我冬眠的物资。如果非要我选择个什么动物充当,我想,小狗是合适的。倘若能在某个肮脏的旮旯寻得几条骨头,几堆腐烂的大便,足够生存之用,倒是不会感觉有何不妥的。植物利用光合作用产生氧气,供给地球上千万生物的呼吸。那些自以为高人一等的生物用鼻孔呼吸,我却只能勉强占得一席之地,捂住嘴巴,用屁股放气!如此倒异常怀念那些逝去的日子,不必担忧什么时候会饿死,或者什么时候会被冻死,至少会有那么几个人:亲人和童年的'玩伴,替自己遮风避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也不在话下。
这雪飘过去就是七、八年,犹记得那些零碎的脚印里,承载着我们无法追悼和缅怀的童真,还有淡淡的难以洗刷的过往。每当涉足覆盖在青草头上的雪层,总有种趴下去舔舐雪层的冲动,企图以这种特别的方式追忆那份无法被忘怀却也无法重拾的童年希望。
我把雨伞轻轻收起,仰起头迎接雪花的降落。瞧!这些可爱的孩子们,活像从被褥里逃出来的棉花团;她们是自由的,是快乐的,是充满叛逆的天性的。我多么希望自己就是其中一朵静谧的小花瓣,哪怕最不起眼,哪怕最瘦削不堪,也是足令人感到无比欣喜的。怀着这样的憧憬,我仿佛听见了春天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促。呵!原来新结识的朋友说要给我送苹果来,温暖的阳光怕是要光临寒冷的平安夜了吧。至于七八年前的那场雪,还有那陪伴我多年的童年玩伴,想必也在阳光底下伸着懒腰,不受拘束地跟自己新的朋友嬉戏吵闹。只是,令我好奇的是:如今的嬉戏吵闹,是否会少去当时的那份童真和烂漫?
我急速抖落飘落在身上的雪花,生怕自己不小心就把她们给玷污了。
我仿佛陷在一口被墨汁染黑的池塘中,不敢再妄自移动。
于是,索性把鼻孔埋入池塘之中,仅用听觉尚且正常的耳朵接受外来的信息。
——听!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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