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惹杏,杏惹我散文

2021-06-21 散文

  这是个很不讲道理的题目,事实上也是这样。橙黄的杏子怎么就惹人呢?

  常常想起老家邻居七四叔家的那棵杏树,捎带着,还有他院子里一棵杜梨子树,每年都惹得我和我的那些小伙伴饭不思寝不安。

  七四叔的住处距离我家不到三十步远,而且房子所占地势很低洼,四周的道路都高于他的房子,甚至站在路边就可以撕下他家的房草,我们知道这是比砸锅差不多恶劣的行径,我们都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攀檐揭瓦撕草。

  因为一开始七四叔对我们偷杏很生气,所以我们才生出那样恶劣的念想了,但不敢。

  七四叔的院墙很不讲究,都是些散石随意对垒而成,透过院墙的石缝就可以窥见七四叔院内甚至家里的所有动作,那种透明的生活状态反而使我们觉得七四叔很好,我们虽然不懂得尊敬他,但背后绝对不会给他起那些讨厌的怪外号。“七四叔”这个名字也不是外号,在我们小孩子眼里那可是大号雅号,甚至根本不知道他的本名了。后来听有些阅历的人说,这个名字也有讲究,是七四叔生人那年他的爷爷正好是七十四岁生日,为纪念这样的大吉便给孙子取爷爷年龄当名字。据此我考察过,村子里还有“六五哥”“七一婶”“五一弟”的,除了“五一弟”,那两个就是这样的来历。

  通常说,你家篱笆扎得不紧就怪不得狗与贼惦记,这话有道理,七四叔不仅仅是院子很不保护隐私,而且他的腿还瘸,走路总是拄一根棍子,跑肯定不是他的强项,还有,他的声音绝对不能引吭高歌,说话也不大声。那老伴呢?我们知道看东西总是觑觑着眼,后来我想,可能有些白内障,当初我们不知道,觉得是天生的样子。

  还有一个令七四叔生气的事情。本来他的院墙南面的一条道路很低洼,这样院墙就显得高些了,院子里的果木就是探出院墙,小孩子也够不着。但那个冬天形势大为改观了,七四叔的院墙前面是村小学老师的办公室了,那些炉渣每日都倾倒在院墙外的路上,日久就垫高了路,想来,大约也有一尺高度了,真是“日久”这个概念很可怕,很多东西,你只要坚持就会改观。七四叔是没有资格去制止的,因那是一条正规的村中路。

  过去每家每户吃水是有一个共用的深井,周围几百户人家都去村东的水井里挑水。家中有劳力的都是趁着工前工后空闲挑水。各家都有一口大缸,我家的缸要挑水七八担水才可以注满,我见之就犯愁。想来一次性“管够”几乎没有可能,况且从我家到水井来回一趟也有四五百米的样子,挑水是我第二打怵的事情,第一当然是推磨了。

  但自从七四叔院墙外那条小路被垫高以后,这年夏天,我大约也有十多岁了,便喜欢上了挑水,这是一个十分反常的习惯,几乎每天放学我第一件事就是撂下书包拾起扁担去挑水,我妈感到高兴,看孩子终于可以为家里负担了,本来就绯红的脸颊更红晕了,她不善言语,没有表扬,总是要千方百计犒赏我,做最好的饭菜,一定要把留待过年吃的米拿出来,但也不舍得反复洗涤,过两遍水就下锅,我想,她是不舍得那米因为洗涤的遍数多而亏损吧,绝不是不讲卫生,她的心思我懂得。

  其实,我心中是有些撒谎的感觉,但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去担水就是,我还是心安理得的。我很怕那个秘密被任何人拆穿了,不敢制止妈妈那种做米饭犒劳我的善举,因为那种见不得人的秘密是很可恶的,是欺骗了一片善良。我总是担着空如的水桶快步去水井取水,回来也是风风火火,但到了七四叔院墙外的小路那马上就要放下扁担做短暂地休息,其实再坚持三五十步也就到家了。那眼睛首先要四下扫视,看看路的两头是不是有人走来,最好是放晚学那阵,大人都出工了,街上几乎没有人,静得要命,如果天气热就更无人闲散。

  侦察七四叔院子里的动向最简单,因院墙是散石垒成,随便一个石缝,一瞄准就全收眼底了。放下了扁担还要再去路口探一探,这个时候就是有人看见,那也是手持扁担在歇息,也不会有“瓜田李下”的嫌疑。

  这是杏黄的时节,那棵杏树顶起了硕大的绿盖,撑开了一片属于她的碧空,杏树树干皲裂的黝黑透析着暗红的树皮在绿叶下归隐了她的不雅,杏枝齐刷刷地努力窜出了院墙,有的抵住了院墙的上头,她已经很努力,争得了外面一片空间。所以,我老早就觉得“一枝红杏出墙来”写得太好了,简直是神来之笔,至于这样美妙诗句还有了另外一层隐喻的意思,那是我在外面上学的时候才读到的,看见那样的意蕴分析,我开始是大惊失色的。

  她的本色就是探墙?未必,那是她蓬勃的长势,只要是束缚了的空间都使她不能安分吧?怎么可以怪她生性“出墙”呢!

  黄杏的结果都是成群的,在一个枝桠节点处总是挤出一串杏子,少则四五个,多的有七八个,而且,除了那些长在枝桠上部的要夺日争辉,下面的受到了压抑并不再去找机会向上了,所以,当我仰视的时候,那杏子就像要掉进我的嘴里,连口水都要流出来,因其酸甜,一想就犯病,我接触那个“望梅止渴”的典故,本来的经验就是因了杏子的。但也有藏匿很深的,不是因杏叶太盛,我猜测是她故意跟我隐身,我这样的馋嘴猫,也许她是知道的,这样的好笑想法是我小时候有过的,所以一直胆小,喜欢的是率直,也许这是性格的弱点,但我觉得我不是因遗传基因使然,到是受到了隐杏的嘲弄,多么天真的联想,长大以后我为此有时会笑出眼泪来,至少是盈眶。

  扁担的意义此时已经不是担水了,也不是探路的道具了,变成了打杏的实用工具了。我得出了经验,瞄准了以后,一杆戳上去,掉落的就不是一个两个,起码是一串,足够了。为了一次性成功的完美,我衣兜里都装了一段绳子,为的是把扁担一端用于提水的钩子系住,那样使用起来特别灵便,也绝不会弄出半点声响来。我妈妈常常也怀疑我,去提水总是换上褂子,而不穿夏背心(粗布做的,也叫布衫),为的是上衣口袋要装几只杏子。

  其实,我对于某些描写景物诗句的喜欢也完全源于小时候“偷杏”的经历,觉得记住几句就是为了防人捉住了我,我可以找些非常地道的理由。所以在高中阶段就偷偷抄写了不少关于杏子的诗句。我最喜欢的是范成大的“梅子金黄杏子肥”,觉得他写得最实在,尤其是一个“肥”字,甚至我认为这个“肥”字与苏东坡的“桃花流水鳜鱼肥”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堪称世绝。最让我好笑的是宋祁的词句“红杏枝头春意闹”,我曾经改成了“红杏枝头我在闹”,别人是不懂得其中情趣的,我是偷乐。

  至于“肥”字也不能乱用,现代人是不喜肥的,我发现了我套用的错误,是看了一把茶壶落款几个字——“不肥而坚,是以永年”。物肥则好,人肥不坚,两个概念哦。

  七四叔是不是早就发现了我的不轨?我到现在还半信半疑,尽管七四叔早就作古了,也不会追究我那时候的`过错,但给我的是一个永远的心结。

  我不喜欢杏花,完全是因为她不马上结出杏子,要在那里红的粉的灿烂一番,还要抖一阵子“杏花雨”,惹得人不能按捺住期待。我曾经想,如果七四叔真地逮住了我,只要不告诉老师,我必须有一个充分的狡辩理由,那就是“我不惹杏,杏惹我”了,看他会说什么歪理!

  我曾经和我的小伙伴试探过七四叔,只是伙伴们根本不知道我的心思而已。那时候没有什么玩的,就“趴猫”,这是方言,就是我们说的“捉迷藏”,简单的游戏伴随了我们那一代人的整个童年。我玩这个游戏的时候,还炮制了一个让伙伴接受的玩法,那就是手中要持一根竹竿,理由就是当到了跟前而找人的人看不见藏在哪儿走了的时候,藏着的人就用竹竿打着屁股,这是个增加了刺激元素的项目,伙伴马上就同意了。

  我首先要躲在七四叔的院子里,他家院子的门在东面,也没有街门,进出自由,想到所谓“夜不闭户”,我马上就想到了七四叔的老屋。七四叔的家院就是具有永远的诱惑力,在他房子的正门有一棵“杜梨子”树,秋天了,那满树的小杜梨子也很诱人,因大人们不把杜梨子当成什么珍贵的水果,所以就放松了看管。那株杜梨子树结出的小梨子太多,就像漫天的星星,但小的只有一个豆粒大小,稍大的也就是四季豆豆粒大小,但熟了以后味道极好,如果不熟那可是苦涩得很。我每次都是“趴猫”到七四叔院子的树下,因那棵树也很粗,树干的后面完全可以藏一个人。我趁着七四叔和婶不看见的当口就伸出竹竿戳几下,装满了衣兜,不管捉住不捉住就走。那次遇到了七四叔。他就站在房门口,门开着,我准备往外走,他喊住了我。

  “拿根竹竿干什么?”他问,我好像觉得他是明知故问。

  “打架……好玩……”找不出很好的理由,我说。偷梨,没有准备诗,所以回答很干瘪。

  “那杜梨子不酸不涩?”七四叔说,念“涩”不是普通话的音调,老家念she。我知道他是已经看透了我的勾当的。

  他没有再追问什么,我红着脸,一溜烟地跑了。但第二次还是去,因没有遇到他的严厉,似乎等于是默许了,他也看见了,就站在门口看,也不说什么了。这个时候,七四婶在窗户那探着看,也无言。我以为她眼神不好,看也是白看。

  其实,杜梨子我并不十分喜欢,只是眼前可以勉强入我的口味,总不能空了口感,要不是为了第二年还可以安全地“偷杏”,我才不去跟七四叔混脸熟。习惯,往往可以被人承认理解。那时也是这样去想的,起码要取得七四叔的谅解和默认。

  到了树上的杏子所剩无几的时候了,伸出墙外的杏子早就被我,还有那些少年打掉吃了,但跌落在院墙内地上的黄杏实在很闪眼,你一看都流口水,一点也不能抑制住,越是到了杏子过季渐渐退出我们视野的时候,你就会对跌落到地面上的杏子感到可惜。我总是想着办法进入七四叔的院子,进入之后马上装模作样,赶快用余光瞥一眼,看看七四叔是不是还虎视眈眈,如果松懈了,赶快拾起几个黄杏放进衣兜里,手中还张扬地握着一个毽子,那意思是我来找毽子,意不在杏。真是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迂腐,尽管年龄不大。现在想想,一来是七四叔完全无原则地忍让和放纵,我才敢于那样,二来还是七四叔的错,为什么要培植那么好的一棵杏树呢!

  我离家已经四十几年了,少小的时候,七四叔就蓄着胡子,后来我在外面读书的时候听说他去世了,我还伤心了许久,不是因为我与他有什么难舍,而是对他放过我的无知感到愧疚。

  能够以那样的容人心态,来沉静地看着我们作践,实在不是容易的事情,甚至我以为他最喜欢的是男孩子,因他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也没有,所以也喜欢我们。尽管这个推测毫无道理,但我还是这样执拗地坚持着七四叔是喜欢我们的,而且就是这个原因,没有别的说法。

  我有些毫无根据地以为我对文学发生了兴趣,完全是因为他院子里的那棵杏树。记得我在高中还写了一篇小说,题目好像就是《杏子黄了的时候》,这是多么诗意的题目,不像小说的题目,倒是像散文诗……

  我惹了七四叔的杏子,而七四叔没有惹我。以后,我也吃了不少各地的杏子,却都没有七四叔家那棵树结的杏子好吃。

  毕业以后,我站在讲台,执鞭高中,面对着的是那些个性鲜亮的中学生,顽皮如我者有之,常常想起七四叔那微微一笑的慈爱面容,想起他宽恕我们这些孩子的一幕幕,滋生了一种从未有的耐心与宽厚。不是书本上的教育学引导我迈向成熟,而是七四叔的濡染,让我时时反省,形成了一种敦厚的教风。我闲暇时常想,身入杏坛,是否与七四叔那黄杏有着丝缕般的联系?

  耳畔香诗又起:“征途一任如天远,不过归时杏子黄。”如此诗句,莫非写给我的,诗意兴起,我也“学步”,以杏为喻,写了两句,以概括我的杏坛人生。

  杏坛一任如天阔,何时再归杏子黄。

  多少年没有回老家了,那棵杏树还在?如果在,应该是华盖蔽日了,还结杏子?如我那时一般大的孩子还那样顽皮地“偷杏”?那棵杜梨子树还在?当初树干就粗得一抱也搂不过来,现在应该是见证沧桑的老树了吧?不知道。那杏树,那杏;那杜梨子树,那杜梨子,都是我甜蜜回忆里不能少的故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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