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已年过八旬几乎脱离农村生活的老岳父的住所墙角里,我发现了一把被人完全遗忘的镰刀。原来光滑的木把已经生有虫眼并开始腐朽,刀片也已锈迹斑斑,刀刃不见了犀利的寒光,好像躺在那里喘着粗气的老人。这让我心里感到一阵震颤和莫名的凄然。
虽说镰刀是过去广大农村用以割草和收割庄稼的、一件普通得再也普通不过的农具,但是,镰刀之于我们这辈乃至父辈以前的农民(因为我从小在农村长大,曾经是回乡知识青年)是一年四季生产生活中时常不可缺或的重要工具。
因为镰刀伴随着我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时代的许多时日,它不知带给我们多少欢乐、幸福与希望,也给我们伴生了无数的辛劳、酸楚与悲戚。在村庄的那些日子里,它就像一个痴情的恋人,无时无刻都出现在我的视野里,被我无数的汗水和血泪浸染过。
每当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一到周日,我就伙伴们挽着竹篮到田野里去剜猪草。镰刀所到之处,嫩生生的黄花苗、灯笼稞、地米菜就成了篮中之物。回到家里在塘堰里清洗干净然后切碎拌上麸皮谷糠,就成猪们的佳肴美味了。镰刀给我们的童年带来的是欢愉。
夏日炎炎,草长莺飞,我们这些放牛娃趁着早晨凉爽,在大堤上沟渠边庄稼地里,吹着柳哨,挥舞着镰刀为生产队割青草。一筐筐、一担担绿油油的青草归集到生产队的牛栏里,挥洒的是汗水,得到的是养牛人的赞赏和挣得一两个工分后的喜悦。
每当夏收或是秋收开镰的前晚,父亲总是把家里凡是能够使用的镰刀都找出来,搬了板凳在院子里的磨刀石前坐下,迎着皎洁的月光,“霍——霍——”地磨了起来,一把、两把、一溜排的镰刀顿时放出幽幽寒光。镰刀知道它们施展拳脚的机会来临了。
无论是在村集体还是分田到户,收获小麦、稻谷,芝麻、粟谷,大豆、高粱……镰刀都是众所周知的功臣。村前的石家滩上,一群女汉子头戴草帽,弯腰扛背,一阵风似的往前冲去,身后便是一堆一堆金黄的麦子。没过两三个月,村后水库堤下,就听见了风吹稻浪的声音,一层层,一阵阵,静静地听,“哗—,哗—”,仿佛稻浪在轻轻地说话。一排后生们袒胸露背,肩搭毛巾,在镰刀这个排头兵的带领下,所向披靡,将稻谷“刷—刷—”地割倒,一个个稻捆像一队队列兵站在仅剩稻谷茬的田野里。镰刀带给农民们的是丰收。
到了冬天,该是农具歇息的时候了,镰刀却成了樵夫的忠实伙伴。在既缺吃少穿,还缺柴禾的年代,“河巴佬”们过河砍柴是常有的事情。镰刀们被拴在主人的扁担上,“卟咚—卟咚—”地向大洪山深处奔去,随着主人沉重的担子“吱呀—吱呀—”地回到汉江边上,任凭寒风凛冽,山高水长,默默无闻,任劳任怨。
可以说一把镰刀都有一个故事,每把镰刀都有不同经历。镰刀砍伤过我们的手,割破过我们的脚,我们咬牙切齿地把它扔掉过,但我们又依依不舍地把它捡回甚至爱不释手。
记忆最深刻的一次是那天风刮的很大,我们砍了柴禾挑着担子,被吹得恨不得进三步退两步,赶到渡口已是夜幕四合。大家精疲力竭,摸着黑过了河,下船时也分不清是你的扁担还是他的镰刀,一下全乱了套,只管抢了一挑子柴禾踉踉跄跄回得家去。不曾想,一次在校劳动时我拿的镰刀让一个叫廖小货的同学认成是他家的,硬是要了去。我回家后给母亲又交不了差,就寻思报复那同学,把他的`书包给藏了起来。别人自然怀疑是我干的,班主任老师给我上纲上线说我剥夺了别人读书的权力,那是犯法的,我才极不情愿地把书包还给了他。因此,我懊恼了很长一段时间。可想而知,镰刀对于我们的价值和使用价值所在。
镰刀、农民、村庄……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过去了。时令和节气的变化在镰刀身上打下了深深的印记和文化的符号。每一个四季岁月走过春夏秋冬都是它人生的写照。在自然风物的季节变换中和镰刀的记忆一样无法忘记而是越来越深从此埋葬在心里的某个角落,很多农具而更多的是镰刀,感悟着传统农耕文明的流逝。
这些年来,越来越多的年轻人离开了村庄,远离了故土。随着农业机械化的加快,联合收割机一头扎进了乡间麦浪稻海里,像风扫残云一般,三两天的光景一望无垠的金色的田野三下五去二立马变成了黑油油的田畴。那场景只有让镰刀自叹弗如退避三舍,或许这就是镰刀现实的无奈。
但毋庸置疑的是:只要有村庄的存在就有镰刀的存在,只要有土地存在就有镰刀的存在。只有机械没法延伸到的边边角角和零碎杂活,镰刀才派得上一丁点用场。
有多少汗水,多少寂寞,只有他和它才知道,一直相互陪伴着走出泥泞,淡出乡村,走向今天。这是一种精神所在,或许与时代的发展格格不入,但在它们和他们的精神世界里与村庄、与土地、与时代是永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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