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散文欣赏

2021-06-10 散文

  我的故乡在一个古老而宁静的小镇——板桥镇。小镇的街道从老拱桥一直延伸到新拱桥,步行大约20分钟就能穿越小镇。所谓新老拱桥,只是一种相对的叫法,新也新了一两百年了,老也不过几百年的春秋,对于历史长河而言,都是一瞬。小镇的房屋分立两侧,中间是用条石砌成的阳沟,其功能是小镇的排水系统,两侧房屋的屋面一直伸展到中间,这种建筑称做街檐,也称廊道,它为街上的行人遮风挡雨,而小镇的居民则有同在一个屋檐下的认同感,彼此睦邻友好,过着和谐而平静的生活。每逢下雨天,小青瓦屋面的雨水便注入阳沟之中,将其冲洗得干干净净。小镇民风淳朴,居民勤劳善良,习惯早起。清晨,除了生火做饭,也把门口的街面打扫一遍。小镇虽然古老,街道却非常清洁。

  小镇大概与佛有缘,五座庙宇依次镶嵌在小镇上。它们分别是张王庙、雨王庙、江兴庙、南华庙、药王庙。不知是为庙而建镇呢?还是为镇而修庙。总之,历史久远,无法考证。不过可以从佛学和建筑学两个方面来稍加讨论。公元627年,太宗继位,在位23年,史称贞观之治。是时,国泰民安,文化包容,故有玄奘法师远涉恒河,穷历道邦,研习佛学17载,学成回国,翻译经书657部,引慈云于西极,注法雨于华夏。佛教由唐而兴,经宋而盛,其庙宇选址多在崇山峻岭,风水宝地。并远离尘世,利于僧人修行和研习佛经。从小镇的地理环境来看,几百年前,在两座大山之间,有茂林修竹,小溪流水,植被丰富,鸟语花香,绝对是一块风水宝地,是建造庙宇的净土。从建筑学的规划布局而言,五座庙宇背靠山丘,面向小溪,基本上在一条弧线上,如果先有小镇,那雨王庙的规划布局就不可思议,其建筑占位险些把小镇隔为两段。因河道限制,此处街道已无法拐弯。好在雨王庙下殿是两层楼的建筑,底层高约5米,二层高约8米,几十根巨大的圆木柱子构成下殿的骨架。柱子下面是圆圆的石礅子,露出地面约80厘米。我们所见到的,实际上是用雨王庙下殿的底层作了通道,才把小镇连接成一个整体。小镇的民居多为木架穿逗结构,典型的明清时期建筑,而从五大庙宇的建筑材料以及布局和规模来看,其修建时期应当更早。由此推论,先有庙宇,后建小镇。当然,这是一家之言,不必当真。

  一条小溪发源于西山,蜿蜒几十里路,从小镇身边流过,经龙门滩,与小安溪汇合,入长江,至大海。几百年来,这条河就是小镇的母亲河,清澈的河水滋养了一代又一代小镇上的居民。

  2013年9月18日,农历八月十四,受邀参加板桥小学附设初中七三级同学会,这是四十年后的第一次聚会,虽然我是七二级的,但当时两个年级同年入学,春秋两季,各招两班,也就是说四个班可以算是一个大班,这是特定历史时期的产物,在那个动乱的岁月里,在中学没有复课的情况下,由一所小学来担当初中教育的重任,为孩子们提供一个避风的港湾,可以在教室里得到片刻的安静,或者学习一点今天看来是有用的东西,难道不是不幸中的万幸吗?

  说来也神奇,小小的古镇,人杰地灵,文化积淀如此之深,一所小学,竟然藏龙卧虎,人才济济,其数学、物理、化学、语文、历史、地理、外语、政治、体育各科老师都有,每位老师都显示出渊博的学识和敬业精神。现在还记得教数学的魏老师、何老师,教语文的谭老师、詹老师,教外语的曾老师,教政治的吴老师等等,都是挺棒的,留给学生的印象比较深刻,记得曾老师第一堂英语课教的是“Long live Chairman Mao.”无论如何,在那个年代,有人教你识得几个字,已实属不易了。

  中秋是一个团圆的季节,桂花的香气四处弥漫。组织者将同学会的时间定在下午三点,地点在镇政府四楼会议大厅。这样的安排,可以使分散在各地的学友们有足够的时间赶路并从容赴会。我与朝雄,世琴同学同行,下午一点不到,已经站在故乡的土地上了。几十年的离别后,小镇的模样如旧,只是觉得变小变矮了一些,显得有点憔悴和苍老,却依然保持了一份古朴和恬淡。按照河水的流向,我们从小镇的上头,即老拱桥开始,沿着儿时的.脚印,找一找是否有留在苍苔上的印痕,望一望老屋的燕子窝是否安在,看一看老街的容颜是否改变,也顺便穿越时空,回首过往。

  老拱桥有多老,不得而知,大约应当有几百岁了吧。拱桥很小,单孔,桥的两头有黄桷树,也很老了,但还是枝繁叶茂,虽是秋季,却也葱郁,真可谓“小桥流水人家,古镇秋景如画”。

  上世纪80年代初,深秋的一天,丝丝秋雨把小桥烘托成幻境,黄桷树上寒蝉轻鸣,平添了几分苍桑,却极富浪漫的诗意,给人以无限的遐想。我想通过镜头,用一幅照片来传达人与自然和谐相融的主题,虽能力有限,力不从心,仍勉力为之。我选好角度,调好光圈,运用远景的虚与近景的实,运用秋雨的朦胧与拱桥的细微,运用人物刻画与自然风光的融洽等技巧,来表达这一主题,我等待……只见一个女孩撑着一把鲜艳的油纸伞从桥上经过,这个画面,是人与自然的律动,是人物在大自然中表现的音符,令人怦然心动,只听“咔嚓、咔嚓”几声,随着相机快门的启闭,一幅秋景图便进入了镜头。这幅照片究竟是自然之背景烘托出少女的惟美,还是雨中的女孩为大自然之美作映衬,恐怕只能用相得益彰,相映成趣来形容吧。

  随行的朝雄,世琴同学催促着往前走,我这才从秋雨的画面中出来,沿街下行,街上冷冷清清,大多关门闭户,见到的都是陌生面孔。贺之章有“儿童相见不相识”之句,而今天不相识者,恐怕不只是儿童了,相比而言,我们和故乡则更显生分了。当时间坐标与经纬坐标重合于某个生命的起点,而这个点的轨迹变化之后,便有了故乡和对故乡的思念。大概我们的故乡,在遥远的记忆里,在放学后的游戏里,在少年的心里,在这代人的梦里。对故乡的思念,只是一种漂泊感受,一种时差体验,难于用语言来描述。可能当一些零星小事,诸如下雨前看蚂蚁搬家,上课时被老师批评等等隐约出现于大脑时,就是对故乡的思念。而“相见几乎不相识”的情形,并没降低大家在故土上走一走,在老街上四处张望的热情,你一言,我一语,能准确说出曾经这是张三的家,那是李四的家,这是供销社,那是旅馆,这是百货店,那是饮食店……

  一路走来,已来到了我过去的家,房子早已卖给别人了。门此时开着,房子前面是店铺,曾经很热闹,房子成长方形,从街面一直到小河边,一通有七、八间,后面是个小花园,围墙和花台是自己年少时用石头砌的,那时种的万年青、芭蕉树、兰草、菊花等也还活着,可见植物的生存能力是很强的。人在少年时,懵懂无知,多愁善感,无病呻吟,不知天地之道和自然之道。常常发一点莫名的感叹,记得有一次,一盆玉兰花死了,为赋新诗强说愁,竟然填词一首:“小院断墙玉兰残,夕阳落西山。赤橙黄绿紫青蓝,此时难分辨。 野虫鸣,小河边,晚风送华年。喜怒哀思情愁欢,无言独横栏。”如今想来真是可笑至极。

  继续沿街前行,偶而碰见几个老街坊,彼此寒暄一阵,告别,再往前走,并不时指出,这是王五的家,那是唐六的家,这是中药店,那是鞋匠铺,这是邮政局,那是缝纫铺,这是茶馆,那是照相馆,总之,过去小镇上店铺林立,生意红火,热闹非常的场景,至今记忆犹新。

  过去小镇相对闭塞,不通公路,但方圆几十里的乡民都以小镇为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每逢赶场天,来交换农产品的,来购买生活用品的,或上街看热闹的,或专程下馆子喝酒的,或到茶馆喝茶摆龙门阵的,或到理发店理发的,或到相馆照像的,总之,无论有事的或无事的,纷纷来到小镇上,从早到晚,摩肩接踵,你拥我挤,从老拱桥到新拱桥,整条街道已没剩下多少空间。随着吆喝声、叫卖声、招呼声、喧哗声的此起彼伏,小镇的热闹用"沸腾"一词来描述,也实不为过。直到暮时将近,才满意而归。而小镇也慢慢掩没在炊烟和夜幕之下,逐渐恢复了宁静。

  小镇的尽头,便是新拱桥,大约建于清代中晚期,由红色的条石砌成,为三孔弧形桥,在小溪之上显得雄伟壮观,桥面两边有石栏杆,栏杆之下有两条石龙,龙首一米有余,挑出桥面,龙头傲视前方,河流的下游是龙门滩,揣度其寓意是此桥有龙镇守,河水不得随意暴涨泛滥,危害小镇居民。而这两条龙可以飞跃龙门险滩,从小安溪进长江,入大海,自由翱翔于天地之间。想象而已,不足为凭。

  新拱桥一段水域处于小镇下游,一到夏天,便是人们游泳消暑的地方,每天至少有上百人在此游泳戏水,其中小孩子居多。更有勇敢者,站在高高的龙头上,距水面大约20米,一跃而下,入水时溅起高高的水花,煞是好看,开创了小镇独有的高台跳水项目,令人称奇。

  小河的两岸现在已修筑了防护堤,可以保障小镇不再受到洪水的侵扰,又使生活污水不直排河道,两岸栽了许多柳树,整齐而美观。然而对照起记忆中的小河,已没有了"竹溪听夜雨,绿水泛小舟"的意境,也不见老翁悠闲垂钓,孩童河中戏水的场景。过去镇上有三条水巷子通往河边的水码头,人们到河边挑水、淘菜、洗衣,而河水的自洁能力极强,刚弄浑了,一会儿就清澈透明了。那时站在青青河边草上,看对岸翠竹在微风中摇曳,倒影在清清的水面上,蔚蓝的天空为背景,简直就是一幅水墨画。傻傻的回想又怎能把时光的步伐阻挡,仿佛在一夜之间,所有的人物都离开了舞台,一切生活场景已不复存在,只留下孤独和寂寞,给了一个空巢老人。

  站在拱桥上,望着流淌的河水,脑海里又浮现出一件往事,有一年夏天,连日暴雨,河水陡涨,淹没了田野,冲到了小树,压弯了苦竹,清清的河水染上了橙色,河水漫进房屋,威胁着小镇。而我和几个伙伴跑到河边,来看洪水的奔腾,听洪水的咆哮,也是在这拱桥上,我记不清是谁了,只听见他高声朗诵到:“大水滔滔,半空雷鸣,黄浪东渡。登高一观,土丘起伏,西山锁浓雾。竹失翠色,鸟息啼声,水没红花处。是谁倾盆雨不住,惹得雷神也怒。 一场浩劫,从天而来,魂魄风中飘舞。有情无事,点点泪下,年少知疾苦。遍地烟波,浩浩汤汤,洗净大小路。待明日,洪水退去,南山种树。”回首过往,依然惆怅。世间何物催人老,半是鸡声半马蹄。以今日之时间能否重逢昨日之空间,答案是否定的。小镇依旧,人生易老,虽近耳顺之年,然而当以幼稚之心,才能从内存中调出对故乡的眷恋之情,哪怕是点点滴滴,微不足道。不知诸位是否以为然。

  说话间,已经是下午两点,气温30多度,中秋的太阳照样晒得我们流汗。我们用了一个小时从老拱桥到新拱桥,虽走马观花,仍然有些累了,于是到同学会会场——镇政府四楼会议大厅休息。会场已经布置妥当,摆上了矿泉水和水果。镇政府工作人员为我们打开空调,室内温度慢慢降了下来,我们一边喝水,一边等待着同学们的到来。我来到窗前远眺,巍峨矗立的东山立刻映入眼帘,大风门清晰可见。大风门下面有大悲寺,双府院两座寺庙,半山上是新岩湾煤矿。

  所谓大风门,是造山运动时形成的垭口,空气对流,通畅无阻,风速极快。倘若站在大风门,一定会有身处风口浪尖之感叹,感叹天地造化之精巧,感叹大自然之奇妙,感叹世事无常,感叹命途多舛,感叹人生的温馨与苍凉,感叹行路多艰,感叹岁月流逝比风还要快。一种敬畏油然而生,自然会吟诗一首:“风起大风门,云涌大悲寺。昨日钟磬声,缥缈无处寻。”

  大悲寺在解放后分给了农民居住,大约住了七、八户人家,所以寺庙建筑保存比较完整。大悲寺分为上下两殿,左右厢房,庙门由巨石建造,两边的石柱上刻有楹联。因为必须要接受农民的再教育,1975年,我也住进了大悲寺,住在下殿的左偏房,右偏房住了一个和尚,姓僧名德海,虽然已经改造成农民了,但还是经常独自念经,对此我一无兴趣,二来也听不懂经文,所以住在庙里的几年中,基本不与往来。听说这位和尚几年前已经圆寂了。佛道崇虚,而我辈俗人为了养家糊口,自当辛勤劳作。而在经历了岁月的磨难后,也会悟出一丝禅意:“大悲寺外路人行,风尘仆仆奔前程。急速向前有岔路,烽烟过后做闲人。”这点感悟,算是借住了庙宇的一角达三年之久的因果吧。也许是一种精神皈依吧。

  双府院离大悲寺不远,约两里路,传说在宋代有两个府官出家为僧,在此修建寺庙,规模宏伟,历经战乱,只留下一处偏殿,从双府院的遗址可以看出,在高高的东山之巅,密林之中,双府院面积之大,是大山中难觅的一块平地,其布局令人叹为观止。遥想当年:“两个府官入空门,一双和尚出凡尘。高堂明镜悲华发,晨钟夕梵悯苍生。”后来,这个偏殿成了板桥镇东山林场场部,有十几个护林员,管护着这一片山林。

  东山之下,小安溪顺着山脚流淌,这是一条黄金水道。一座古佛桥连接东山与小镇。古佛桥为石板桥,在十几个桥墩上铺上厚厚的石板,构成一条平坦的大道。从桥的名字可以看出,此桥不仅古老,而且与佛有着极深的渊源。从小镇到古佛桥,是一条宽阔的土马路。这条土马路是小镇的运输要道,古佛桥是一个中转站,小镇以及方圆几十里的乡民们所需的生活物资,生产物资都从这里进来。如食盐、布匹、百货、药品、化肥等等,都是从县城用汽车运输到小安溪上游的码头,经小安溪用木船运到古佛桥上岸,再用人力运输到小镇上。每年金秋时节,当地盛产的红橘,则由人力挑到古佛桥,检验分级,包装成箱,运到县城,出口苏联。

  这条土马路也是小镇居民的能源通道。从小镇出发,约七、八里路到古佛桥,过小安溪,山行六、七里,便是新岩湾煤矿。如果再爬四、五里,就可到达大风门。到新岩湾挑煤的任务,大多由小孩子完成。因为那个年代父母工作忙,会又多,早出晚归,理所当然挑煤的担子落在了孩子们的肩上。小镇到山脚的路还算平坦,上山的路非常陡峭,相当难行。从山脚到新岩湾,须爬松林坡,穿楠竹林,过三个弯,转九道拐,大汗淋漓之后,才到了煤矿。路上,偶尔也会聆听涓涓的泉水声,阵阵的松涛声,竹林的沙沙声,山里的鸟鸣声。却无心留恋美丽的山色,因为必须赶路。根据年龄的大小,力气的差异,有的挑三、四十斤,有的挑七、八十斤,付了煤钱,赶快下山。下山比上山更难,常常有人摔倒,煤炭洒在山路上,汗水和泪水也洒在山路上。

  有同学陆续到了,这才将目光从东山上收回,关闭思绪。并与熟悉的和不熟悉的同学打招呼,互致问候。下午三时,同学会准时举行,由周建兄主持会议,万学兄发表长篇致词。并请到了镇党委书记张女士,镇长马先生,镇中学校长杨先生参加,分别发表了重要讲话。然后,同学们纷纷发言,多以师生感情,同学友情,思乡之情以及怀旧,成长,感恩为主题,总之,内容纷呈,气氛热烈,四十年后的首次相聚,着实令与会者感慨万千。

  会后,承蒙万学兄慷慨,置酒席数桌,共进晚宴。同学们久别重逢,情绪高涨,席间觥筹交错,互祝身体康健,万事如意。何能助兴,唯有杜康。直到满脸红霞,杯盘狼藉,夜幕落下。

  一个古老的小镇,一条古老的小河,河水唱着古老的歌,歌声在小镇上久久回荡,然后慢慢地散向四方。浓浓的乡愁,长长的思念,匆匆地来了,又匆匆地去了。

  癸已寒露于韭菜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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