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在博物馆里散文

2022-08-24 散文

  俄罗斯有两多,一是教堂,二是博物馆。就后者而言,据说,全俄罗斯有700余个,仅莫斯科就有80多。其名目之驳杂,内容之繁盛,让人瞠目。根据安排,我们看了几个,其陈设之陆离,藏品之丰富,更令人咋舌。感觉里,仿佛任意给一个点子,或项目,俄罗斯人就能弄个博物馆出来,证明他们的历史和记忆。

  虽然他们民族的历史,不过千余年。真是匪夷所思。

  我们看的第一个博物馆,是克里姆林宫的兵器库。这名称不确切,兵器只占很少部分。事实上,这是历代沙皇陈放贵重物品的地方,因为曾是制造和存放兵器之处而得名。现在,它是俄罗斯最古老的博物馆,类似中国的故宫。展品纷繁,阜盛,无论是工艺水准,还是艺术趣味,都让人折服。俄罗斯最早的教堂模型。沙皇的王冠、权杖、权标实物。伊凡雷帝的象牙宝座。阿列克谢伊的钻石仓库。叶卡捷琳娜二世的婚礼长裙。一本17世纪的“圣经”,仅银制封皮上,就镶着3017颗宝石。这些藏品,几乎件件都价值连城。

  拉夫鲁申街在莫斯科河边。我们去时,积着雪。安静。少有人行。但这里的特列季亚科夫美术博物馆,给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象。一座精巧的红墙建筑,不高,带着阁楼,和精巧的尖屋顶,极像童话中的俄式楼阁。因为刚修葺不久,整饬而简洁。

  馆不大,内容却丰富。6万多件藏品,以油画为主。除毕加索、米开朗基罗等的传世经典外,几乎俄罗斯所有流派的作品,都有。伊万诺夫的《基督显圣》。彼罗夫的《三套马车》。列宾的《伊凡雷帝与他的儿子》。列维坦的《金色的秋天》。苏里科夫的《近卫军临刑的早晨》。艾瓦佐夫斯基的《九级浪》等。久久凝视那些眼熟的杰作,仿佛在俄罗斯艺术长河里徜徉。馆里人多,但安静。一张张肃穆的脸,一双双迷醉的眼,让人觉得,艺术和美,成了这里空气的一部分,能够感触,呼吸。

  俄罗斯人对艺术的热爱,与生俱来。而特列季亚科夫,是其杰出的代表。这位纺织厂老板、绘画爱好者,凭着独到的美学眼光和高雅的艺术趣味,他从1856年开始购买、收藏列宾、苏里科夫等人的画作。而那时,这些人多不出名,穷困潦倒。这种收藏,无异雪中送炭。而更令人感动的是,从一开始,他的收藏就非为了个人。他说:“对我这个真诚热爱绘画的人,最好的愿望就是奠定一个社会的、人人可以享受的美术储藏库,让它给大家带来益处。”1892年,他将所有藏品赠给莫斯科市。十月革命后,政府又陆续充实苏俄时期的名画,使之到今天的规模。据说,直到今天,作品能被该馆收藏,对俄罗斯画家来说,仍是至高的荣耀。

  在这里,还看到一幅画,作者不熟,但画面印象深刻:流放列车的车厢,几个囚犯挤在窗前,捧着面包渣喂鸽子。他们的脸膛,手臂,掌心,与白鸽映衬,憔悴,脏污。脸上的笑容,却明净,温柔,令人怦然心动。画的名字,伊戈尔说是“处处有生活”。处处有生活,多么乐观、明朗的心境,多么积极、向上的心念。土地广袤辽远,民族众多复杂,俄罗斯人却有着共同的精神风貌:乐观向上,积极健康。身处逆境,却仍心怀对生活的爱,是他们特有的情怀,是他们灵魂世界的圣光。回味着这幅画,我不止一次想起那些人,被流放到西伯利亚的囚犯,那些在如席的大雪、如刀的寒风中,坚韧卓绝的英雄:作家、诗人、政治家、革命者。

  博物馆里,最大的沉醉和迷失,发生在圣彼得堡。我们在那有五天行程。一遭儿走下来,感觉整个圣彼得堡,就是一个庞大的博物馆。皇村。夏宫。彼得保罗要塞。阿芙乐尔巡洋舰。伊萨基辅大教堂。青铜骑士像。上了年月的建筑群。纵横交错的运河。风格各异的桥梁。每一处,都让人眼花缭乱,沉醉迷失。

  说隐宫,或说埃尔米塔什博物馆,恐知者不多。但提到冬宫,很多人会眼前一亮。那是“一声炮响”的地方,是十月革命的象征。其实,埃尔米塔什就是冬宫。1917年2月前,是沙皇宫邸,后被临时政府占据。十月革命后的1922年,前苏联成立艾尔米塔什博物馆,冬宫被纳入其中。现在,这座历经辉煌、荣耀、战乱、动荡的昔日皇宫,与法国卢浮宫、美国大都会博物馆和大英博物馆,并称世界四大博物馆。

  冬宫是典型的巴洛克式建筑。浅绿色基调配以沙岩黄,一排排白色壁柱疏密相间,极富韵律感。绿色的墙壁,白色的柱廊,金色的雕饰,无不显示着皇室的高贵、典雅。而内部的装饰,更是极尽豪奢。大御座厅。小御座厅。孔雀石厅。一一看去,到处是璀璨夺目的水晶吊灯,精美绝伦的大理石雕像。美仑美奂,富丽堂皇这些词,在这里得到了最好诠释。

  当然,最堪一说的,还是其收藏。博物馆共5座大楼,藏品300多万件。据说,走遍全馆三百多间开放的展厅,行程达22公里。若在每件展品前停留1分钟,每天以八小时计算,需11年。所藏精品,包括达。芬奇、凡高、莫奈、塞尚、高更、毕加索等大师名作。而最让俄罗斯人自豪的,有达。芬奇的油画《拈花的圣母》,米开朗基罗的雕塑《蜷缩成一团的小男孩》,拉斐尔的《圣母与约瑟》;伦勃朗的《浪子回头》等。此外,古埃及的神像和石碑,中国的甲骨文,都是珍品。最特别的,要数彼得大帝展厅,陈列着他生前的服装、勋章、武器,他亲手制造的机器和航海用具。而彼得的腊像,据说,用的是他本人的头发。

  从埃尔米塔什出来,是冬宫广场。建筑是不同时代,不同风格的,但整体庞大,恢宏,和谐。南边,是沙俄时的总参谋部,巨大的弧形建筑,如两只伸展的臂膀,环抱着黑色石料铺就的广场。西边,是伊萨基耶教堂的圆拱形金顶。隔着一片树林,则是沙俄时的海军司令部;金色尖顶上,一只护卫舰形的风标。气势最雄伟的,是广场中央的亚历山大纪念柱。高47.5米,直径4米,重600吨。整块花岗石制成。没有任何支撑,只靠自身重量屹立。这是为纪念1812年卫国战争而建的。仰视那巨大的柱体,柱顶上的天使铜像,再回望冬宫,似乎谛听到俄罗斯心脏的跳动,感觉到一种庞然大国的气魄,一种傲视苍穹、睥睨四方的自信。这应该是那个时代,俄罗斯强势精神和气势的象征。

  步行涅瓦大街时,想到了果戈里的同题小说。也许,那“充满浮华与凄凉”的小说,远比这大街更知名。因为,它就意味着果戈里,意味着俄罗斯文学。街长不过五公里,而两旁或附近,名胜遗迹随处可见。东西两端,一是著名的“文学咖啡馆”,普希金的最后“驿站”;东端是涅夫斯基修道院名人墓,陀思妥耶夫斯基在这里长眠。由西向东走,很容易遭遇普希金故居、果戈理故居、左琴科故居纪念馆、勃洛克纪念馆、谢德林图书馆、普希金话剧院、陀思妥耶夫斯基故居、阿赫玛托娃故居、普希金广场和古米廖夫故居。不经意间,就是一段显赫的历史,一个温暖的身影。随便推开一扇门,就是一座博物馆,一些堆积的时光。在这样的环境和氛围里生活,与这样丰繁的历史和记忆相处,该是多么充实,温暖。但事实上,俄罗斯博物馆给我印象最深的,并非那些镇馆宝物,而是那些徜徉其间的孩子。他们才是最美的图画,最动人的风景。他们在馆里四处游动,逡巡,像一群欢快的蝌蚪,又像灿烂的音符。一开始,我们以为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孩子们搞什么纪念活动。询问后才知道,俄罗斯的博物馆一律对孩子免费开放,免费接待和讲解。很多中小学,也就经常把一些教学活动放在这里进行。再看那些孩子,无论大小,都不岔生,熟门熟路的,如同回到自己家里。在不同展馆,孩子们或围成圆圈,或独自一人,或躺或坐,或行或止,或听老师讲解,或与同伴议论,细品慢看,一张张脸,都沉浸在艺术的氛围和“场”里。

  看着这情形,我不禁想,收藏是重要的,这是对历史、记忆的纪念和珍视。博物馆的有无,多少,大小,是一个国家历史文化的象征和彰显。而博物馆的另一个重要作用,应是教化和启迪。用曾经的历史、文明、辉煌,去感染、熏陶、激励后代,让他们自小就被温暖,被包裹,被充实,这或许比任何空洞的说教,都更有效。而这,或许才是真正的素质教育,和我们的素质教育,截然不同的素质教育。至少在这方面,俄罗斯是正确的,成功的。正因如此,讲起民族曾经的历史,讲起祖国的诗人、作家、画家,无论大人小孩,都能如数家珍,头头是道。他们的脸色,语气,他们的眼角,眉梢,都写满了自豪。

  再看我们,无论是历史文明,还是博物馆的收藏,不比俄罗斯弱,却很多常常关着。我们不比俄罗斯穷,但孩子们进博物馆,大多不可能有免费的待遇。我们也说素质教育,却不知道那是一个长期的熏陶渐染、潜移默化的过程。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所谓教育,应当在点滴的积累中,慢慢促进,全面自由发展。而我们的教育,太浮躁,太短视,太急功近利,太注重当下效益,这或许是我们的孩子目光短浅、胸襟狭窄的原因之一。

  在特列季亚科夫美术博物馆,我们看到了另一番景象。十几个席地而坐的孩子,有躺着的,有趴着的,有跪着的,有半倚木凳的,姿势不一,动作却同,都在执笔临摹。两个老师轻轻走动,观看,丝毫不在意孩子们的姿势。而在我们的课堂上,几乎所有美术老师,都会反复告诫孩子正确的坐姿,不断纠正孩子的握笔姿势。他们不知道,画画,或者欣赏、感受艺术,竟可以是如此轻松、幸福的事。他们不知道,或许这样,才更合符孩子的活泼天性,更合符艺术的自由精神。想着我们的孩子,在课堂上正襟危坐的可怜样儿,想着他们的小脸,不得不做出的端庄肃然,心里满不是滋味。

  走出门来,在院子里,看到一尊灰白色石雕。导游伊戈尔说,这就是博物馆最先的主人,特列季亚科夫。在飘飞的雪花里,他双手合抱胸前,像环着一件宝物,又像拢着一团薪火。他面容清瘦,但眼睛里,布满虔诚,详和。

  望着这位圣徒,俄罗斯艺术的庇护者,再次回想起馆里悠扬的乐声,乐声中那些孩子稚嫩的脸,沉醉的眼神,感觉这才是俄罗斯博物馆,最让人心动、迷失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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