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儿时朋友相会。
多年未聚,彼此热情。他准备了几个小菜,邀我对酌。其中一盆是熏蛤蟆,放在我面前。我把它挪了个位置。他有些奇怪,说这可是美味。我更奇怪地看着他,想必他已忘记那件至今仍在我毛孔里颤抖的往事。
我对蛤蟆天生恐惧。它的眼睛嘴巴,它皮肤上的疙瘩,以及数不清的小灰点在白白的肚皮上一鼓一鼓的样子,都让我咬紧牙关还是感到浑身冷飕飕的。
夏天的晚上,我一般是不出门的。万不得已一定要出去,非得穿上厚厚的鞋子——恨不得套上雨鞋,然后手拿棒子,一路戳着地面盲人般前行。家人无数次晓之以理地开导,说蛤蟆就是样子丑点,又不会咬人,而且浑身是宝,还是捕虫的高手。我坚决表示,理论上我懂,但实际心理上毫无克服的可能。
我甚至不怕凶狠的蛇,曾跟着叔叔做过几年捕蛇者,但一看到蛤蟆慢悠悠爬动的姿势,我的勇气即刻就散成了风。
后来一起玩耍的伙伴发现了我的弱点,像发现阿喀琉斯的脚一样兴奋。原本我在他们中间是有一定威信的,大家觉得我点子多,玩起来有意思。但那一次,我们称之为冬瓜的兄弟,与我意见不合。在发生争执时,他突然喊了一句:他怕癞蛤蟆的,没什么了不起。
我的脸腾地就红了。确切地说,滚烫的感觉从脸上一直往下传导。我想当时我的脚趾也一定是红的。
第一反应就是否认。可以想象丧失信心的否认是多么狼狈不堪,结果自然更糟。那个脸上满是豪情的冬瓜,像滚在陡坡上的车轮,完全刹不住唾沫横飞的节奏。他高大得像个斗士,朝其他人大声宣布:如果你们不相信,当场可以试验,我马上去抓一只癞蛤蟆来。
大家用好奇的眼神看着我,脸上夹杂着不可思议的兴奋,对那家伙的提议均未置可否。不反对就是最大的鼓励,而我还在硬撑。
等待他去抓蛤蟆的过程应该与在油锅里煎熬相差无几。我想一走了之,但又不想表现得太懦夫;想尽量镇定一些,但浑身都不听使唤。唯一的祈求是,这大热的中午,蛤蟆们都藏得无影无踪。
冬瓜还是如愿以偿了。看到他远远的笑,一边跑一边用手晃着什么东西,我完全失控。什么尊严威信,什么懦不懦夫,根本管不着了。我使劲发出一声自己也听不清的声音,拔腿就跑,朝家的方向,脸上湿漉漉的,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到家之后,我把门窗都关严实了,怕门闩不牢,又拖了桌子顶住,然后瘫在地上,双手颤抖。
冬瓜并没有就此放过我。他大获全胜,举着蛤蟆乘胜追击。在我家门前,大呼小叫,称呼还不停变换:一会儿缩头乌龟,一会儿胆小鬼。在蛤蟆面前,我和他的对比太强烈了。后来他索性把蛤蟆用绳子吊在一根竹竿上,插在我家窗前。只要我一抬头,就能望到它摇晃的身影。
我连回骂的力气都没有。冬瓜的身后不断传来笑声,分贝都不一样——它们出自这群平时和我玩得很好的朋友。
没有一个人出来阻止,或者帮我说句话。除了笑声和冬瓜的挑衅,我什么都没听到。那一刻,我沦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对于他们,我甚至来不及怨恨,除了恐惧,和为自己羞愧,别无感觉。
闹腾一阵子后,不见我有动静,大家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在离开之前,冬瓜说把蛤蟆放在我家屋檐下的空甏里。
外面终于安静下来,除了远处树枝上的蝉鸣声。
我不敢出去,整整一个下午,都不敢把门打开。后来母亲从田里干活回来,敲了半天的门,我也没开,直到她把甏里的蛤蟆处理掉。
多年后,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对一只动作迟缓不会咬人的蛤蟆如此恐惧。后来听说有人恐高,有人怕走夜路,有人怕小狗小猫,甚至还有人怕米里的小虫子,怕毛茸茸的东西,都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怕的东西,别人不怕,别人怕的东西,我不怕,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无所畏惧的人。
但使我更加想不明白的是,当时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把他们团结到了一起。看弱者的笑话?欣赏一幕喜剧?还是每个人心里都滋生着一份恶意?
三杯酒下肚,我和朋友讲起这段往事。他竟然一点也想不起来了。看着他眼神里的真诚,我相信他没有说谎。这让我更加难过,我折磨了好几年,甚至至今都记忆犹新的那个下午的画面,他竟然轻飘飘地忘记了。我苦笑着让他罚酒,说:“当时,你也是帮凶。”
与朋友分别后,我一路放松地回家。暖风拂面,感觉自己像跌落的树叶一样轻。那天的场景,只有我的记忆清晰,因为我感到我受到了深深的伤害。而他们——这些我最熟悉的人——现在想来,除了冬瓜一时兴起,大家并非一定要伤害我。他们并不知道我内心的恐惧程度。他们只是好玩而已。
忘记是最好的证明,忘记代表他们不是用心在做那件事。这让我警醒,无意识的举动会给别人造成多么大的伤害。也让我释然,他们都已忘记了,我何必还要耿耿于怀记住自己的窘迫?害怕也不是一件羞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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