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做梦也没想到,费尽了周折和心思,组建刚五年的小家庭,横空就遭遇了晴天的一记霹雳:妻子下岗了!
这真是一个灾难性的打击。妻工作的企业,效益每况愈下,全厂百十号人的工资全是东挪西借靠贷款过日子,但好歹也能拿到百多元现金,而现在才25岁的妻子转瞬却成了下岗嫂,每月领取固定的生活费。我哩,境况虽好一点,但也极有限,所有隐形、显形和偶尔报刊编辑寄来一点稿酬,加在一起月收入也不超过500元。还有去年贷款3万元买一套房子,还贷催款单正月积一月地压得人抬不起头来。这个节骨眼上,咋就偏出了忒大个岔子呢?
和大多数下岗女工一样,开始时,妻也是不停地骂这个骂那个,成天如丧家之犬,哭哭啼啼,长吁短叹。
在以后的一段日子里,我一下班,妻子便如一只惊魂不定的小鸟,依在我怀里,不让我离开半步。但不久,她的生活规律就发生了变化,整个儿换了一个人似的。可以说,妻子嗜睡的习惯从娘胎里就带来了,成天嚷嚷着没睡一个好觉,直到临上班前五分钟才起床呼啦洗把脸就往车间奔,现在却俨然没瞌睡人一个,早上五点钟就独自起床,给酣睡中的'我和儿子弄好牛奶、包子、油条之类;妻的父母均是离休干部,她是老幺,自然是掌上明珠一颗,嫁给我时,真正的千金小姐一个,结婚那天,哭得如泪人一般的岳母特地把我拉进里屋嘱咐了好大半天,至于煮饭洗碗洗衣扫地抹桌上开水等一应家务全不过问,只一夜间,却变得事事与我抢着干了;妻子是出了名的麻将迷,我家电话百分之九十是麻友打来的,整日里至少有一半在麻城大战之中,甚至连上班也托病不去,为此,我与她常有怨怼,而妻子麻瘾却越陷越深,如今却连麻将桌斜眼也不看了;我家的经济大权素为妻子所操纵,一发工资,便悉数上交,抽烟等零用则按日下拨。现在,我的收入成了一家三口的救命稻草,妻反而不问我的工作之类了,只在买盐买油时小心翼翼地向我伸手,找回的零钱又暗自装入我的衣袋。
看着妻子低眉顺眼,娇气可摘的模样,我感觉如领受了日本妇女之遗风,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竟陶醉起来,心里念叨:下岗,真好!有时竟对着愁闷发呆的妻子,打肿脸充胖子地说道:“不要生气,静静地养,老公有的是办法l”我甚至有点恼恨为什么不早点下岗呢?
可妻子却并不这样认为,眼看着一同下岗许多女工,重新又找到了工作岗位,妻子显得有些焦急了。我说:“算了,等着安排吧。”妻死活不干,过了许久,她才终于怯生生地说:“先自个儿找点事干,行不?”于是,连着几个双休日都陪着她大街小巷四处转悠,虽说妻仍是见人先自三分低,尤其害怕别人问她诸如“什么时候上岗呀?”“还是去通融一下吧”之类话题,但她的眼光却特别留意那些小商小贩小摊点。最后,我说:“这么着吧,我与报社发行部的联系一下,先当报嫂,行吗?”妻子已经失去了选择的权力,次日一早,她当起了报嫂,“买报,买报,买XX周刊报”地乱跑。但妻生性内向,羞于与人讨价还价,遇见那些进城打工的“扁担”和上学的孩子就只收本钱,或者送上一份。一月下来,人瘦了,脸黑了,鞋子跑烂了两双,收入两百多元的大半早被送到医院里去了。
妻的情绪又陷入了低谷,一天晚饭后散步时,我半开玩笑半赌气地说:“你这么漂亮,去擦皮鞋,准保生意兴隆。”不想,三天后,她竟真的去人民广场的擦鞋大军里摆了个凳。有一天,我借来一副假发,戴上大墨镜,操着半生不熟的方言普通话,来到她的摊前。看着妻子只顾低着头,一双娇嫩的小手在我的皮鞋上麻利而小心地擦来擦去,我突然涌起酸涩的泪水,想哭,一擦完,把早已捏出了汗的10元钱递给她,转身便扬长而去,老远还听见她在背后喊:“先生,先生,您的钱……”吃晚饭时,妻说起这事,显得特别兴奋,又特别内疚,末了,她说:“那个人走路的背影,跟你一模一样。”面对妻子满脸的稚气和惊疑,我不忍说破个中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