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雄狮影评

发布时间:2017-12-20编辑:互联网

应该说,香港导演李仁港对中国历史的“随意摆布”,我辈是早有认识的;并且,我辈从来以为,以历史细节的严谨程度,去褒贬一部通俗商业电影,或许也不尽公允;然而,像《天将雄师》这样一部几乎是无处不以“不知有‘汉’”为荣--因而时时流露出一份别样的民族(不)认同--的春节档大片,还是让从小生长在中国内地的我辈看得瞠目结舌,以致我们不禁要问:究竟是谁在“反认他乡是故乡”?--是传说中那个去国离乡的罗马兵团,还是这部名叫《天将雄师》的“中国”电影?

作为一个近代以来深陷危机、甚至一度濒于“亡国灭种”的民族,国人对汉唐这样的古代盛世往往有着特殊的情怀(尽管近几年来,随着国内外语境的不断变化,作为想象自我的明代,得到了较之以往更多的关注,但到目前为止,它显然还不足以弱化由来已久的“汉唐情结”):如果说,唐代因其异乎寻常的开放程度,尤其被寄予了一份面向世界的“大国理想”(同样的理由也使“丝绸之路”成为了当代中国一个极具象征意味的文化符号);那么,在当下已越来越习惯于将汉朝与罗马 --这两个据说是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 -- 并置而观的历史叙述中,则不难发现一份有关中国与西方世界“并驾齐驱”的想象性指认。因此,即便你不是一个军事历史方面的狂热爱好者,也极有可能对“汉朝遭遇罗马”这样的题材抱有期待;而那也恰好是《天将雄师》吸引人前去一睹究竟的最大卖点。然而,观众最终会极度失望地发现,影片所讲述的压根儿就不是这样一个故事。或更准确地说,《天将雄师》根本就是一部从头到尾只见罗马而“不知有汉”的电影。这不仅是指,全片上下,没有一位人物表达出对“汉人”的身份认同和对“汉室”的伦理担当,即便是那些在我们看来最应该如此的角色(除非,我们可以把那句以“China” 结尾的、一晃而过的简短台词计算在内,尽管它显然不能与片中俯拾皆是的“罗马/Roma”相提并论);更重要的是,除了在无足轻重的字幕里,“汉”,无论作为一个国家的制度实体,还是作为这个“想象共同体”的指称符号,在本片中都付之阙如!--我们既没有在主人公陷入绝境时等到来自中原的“汉家烟尘”,也不曾在雁门孤城的无数旗帜上找到一个“汉”字!

 当然,没有“汉”字,还有“汉字”,这恐怕也是片中唯一一处提示着这个故事多少还与华夏文明有些联系的地方。但,这些汉字写下的又是什么呢?--“都护府”和“小书斋”:在片中,前者与其说是汉廷设置在西域的管理机构,毋宁说,是个致力于维护地方稳定的“非政府组织”;而后者则关联着主人公一份更为私密、更为个人化的情感和愿望。饶有意味的是,在它们背后,各有一位本该有着更强存在感的“汉人”,那便是“霍去病将军”和主人公的妻子。然而值得玩味的是,这两位“和平主义者”(姑且不论誓言“匈奴不灭,何以为家”的霍去病情何以堪)却先后在文本中被标记为“缺席”!对“霍去病”来说,他留下的是一副空洞的铠甲,等待着被“改造”成某种罗马式样的纪念物;而对主人公的亡妻而言,她留下了一个空位,等待着被那位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准备的异族女子所占据。总而言之,几乎在影片的每一个角落,编剧和导演都在无所不用其极地淡化“汉”迹,其做法,倒和近现代的韩国与东南亚有些相似!

 于是,正如本文开头所言,在面对这样一部“不知有汉”的历史题材影片时,作为内地观众的我,不无愕然地发现自己无从代入--之所以特别强调“内地”,是因为在我看来,来自香港的李仁港和成龙一定有着完全不同的看法。恰恰相反,我完全有理由相信,影片之所以将主人公设定为“都护府”官员,却又煞费苦心地将其同时塑造成一名父母双亡的“胡儿”,正与“后97时代”港人特殊的身份认同与政治怨怼,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事实上,如果抛开“汉朝遭遇罗马”这个厚重的历史主题,那么,《天将雄师》难道不是(仍然)在讲述一座城市的故事?--犹记徐克的《神都龙王》上映之际,我曾指片中的“神都”为“浮城的幻象”;倘或延续同一思路,那么同样可以断言,在《天将雄师》中,这座“浮城”便进一步幻化为一座乌托邦式的“海市蜃楼”:那是一座远离政治中心的“边缘之城”、一片近乎被抛弃的“流刑之地”;却也是地处丝绸之路的交通要塞,是各色人等混杂相处、共同建设、共同捍卫的寸土家园;但最最重要的是,这是一座得益于西方人的设计规划和发达技术才最终得以建成的城市!--请问,以上的哪一点,不曾让你想起港人心目中的香港?!请问,那个主人公无比珍视、看上去超越了语言、信仰、民族和国别,却又显然是十分脆弱、昙花一现的“理想国”,又有哪一点,不浸润着对97前香港的深情怀恋?!

  也正是上面的最后一点,暴露出影片《天将雄师》最令人侧目的意识形态症候。因为,如果说正片中那座各族杂处的孤城,还仅仅是得益于罗马人的“技术支持”的话;那么,恰恰是那座最终得以在丝绸之路上兴建的“骊靬城”,亦即电影一开始,说着英语、放着莫扎特的“美国考古公司”队员(也许应该指出,他们是华人)所找到的那座城池,是一座更加地道、甚至于彻头彻尾的罗马城市!值得一提的是,影片特别指出,“骊靬”得名于“皇室”,这是那些关于骊靬即罗马战俘城的理论中所没有的。如此一来,追念“骊靬”,就如标榜自己系出“某国皇家”一样!……  与之互为表里的是,影片的主人公,那位此前一直以无根游子自居的霍安,竟在故事接近尾声之际,毅然、泰然而且傲然地,成了一名“罗马人”!--如果这就是文本意义的最终归宿,那么或许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在“汉朝”完全处于“真空”的同时,罗马--这两个据说是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中的另外一个--始终是影片中一个生动而有力的存在。同样不难理解的是,当霍安高唱着他那无国界的“和平颂”时,居然是罗马士兵的齐声高歌,提供了这部“中国”电影里,仅有的一点儿家国意识,并催动着主人公的“乡愁”--如果这还不能叫做“反认他乡是故乡”,那么什么才算是呢?

请允许我最后一次重申自己作为内地电影观众的特殊视角。那意味着,本文做不到,当然也无意对自己进行“不知有汉”式的“去内地化”。毫无疑问,正是基于这样一种相当主观化的立场,我一度以为,作为一部有着约翰 库萨克和阿德里安 布劳迪这样的好莱坞“大牌”影星加盟的“中国”电影,影片《天将雄师》将再一次将“中国与(西方)世界”的关系,想象性地投射到辽远苍茫的丝绸之路上。而事实证明,在本片中,我所理解的“中国”根本就不存在。不光是我,这一次,香港导演李仁港可说是扇了所有那些有着“大国情结”,而意欲与“罗马”争锋的内地观众,一记响亮的耳光。但如果他最终还能在春节档取得傲然战绩的话,那么或许,将是内地观众更大的不幸。

 

 

张大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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