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言
芙蓉花有木本、草本之分。木本称木芙蓉,这在《红楼梦》中少见,不属本文讨论的范畴。草本芙蓉花生长于水中,又称莲花、荷花、藕花等,在《红楼梦》中是重要的文学意象,本文所指的“芙蓉花”即是此。此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由于它独特的习性,一直以来,深受人们喜爱。而芙蓉花与女性的渊源关系,也让后世文人对芙蓉花爱不释手,大量与芙蓉花有关的文学作品涌现,而其中相当一部分作品,借芙蓉花描写了女子的美貌。这类诗文将芙蓉花喻为美丽、纯情的女子。如李商隐的《赠荷花》:“世间花叶不相伦,花入金盆叶作尘。惟有绿荷红菡萏,舒卷开合任天真。”[1]杨万里《红白莲》:“红白莲花开共塘,两般颜色一般想,恰如汉殿三千女,半是浓妆半淡妆。”[2]江淹《莲花赋》:“蕊金光而绝色,藕冰坼而玉清。载红莲以吐秀,披绛华以舒英。”[3]王禹偁《咏白莲》:“昨夜三更里,嫦娥堕玉簪。冯夷不敢受,捧出碧波心。”[4]等。
曹雪芹在创作《红楼梦》时,延续了前人对芙蓉花的赞美与喜爱,将诸多的红楼女儿比作芙蓉花,最为典型的就是林黛玉、香菱和晴雯。黛玉、香菱和晴雯三人之间,既相互联系,又有所区别。芙蓉花是她们三人之间的联系点,由于她们在身份和金陵女子的排位上,属于三个不同的等级,故而三人之间是有区别的,香菱和晴雯都从不同的角度隐射了林黛玉,使其形象超越了女主人公所具有的角色地位,具有更加广泛的社会意义。
一、 芙蓉花与红楼女儿
芙蓉花,色彩清雅,芳香怡人,令人赏心悦目,具有浓烈的美感特色,象征着美丽和高洁。因而,曹雪芹在其巨著《红楼梦》中,用典雅的芙蓉花来比喻和象征了三位妙曼女子:林黛玉、香菱和晴雯。
(一)芙蓉花黛玉--清雅风流、纯真洁净
对林黛玉这一人物形象,曹雪芹倾注了大量的心血和情感,作者怀着满腔的热情、赞赏和爱怜,塑造了这一光照全书的人物形象。纵观全书,作者从多方面刻画了这朵清雅高洁的芙蓉花。
首先,作者暗示黛玉是芙蓉花。将黛玉喻为芙蓉花,主要是通过花名签的形式来体现的。在“寿怡红群芳开夜宴”中,红楼女子们在夜行酒令时,每个人都抽到了自己的花名签,黛玉的签上画着一枝芙蓉花,题着“风露清愁”四字,同时还有一句诗:“莫怨东风当自嗟。”众姐妹对其签的评价虽简单但却一语中的:“这个好极,除了他,别人不配做芙蓉。”这句评价,其实也表明了作者的观点。同时,黛玉在《葬花吟》中也说:“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作者通过黛玉的自唱,将其比作清雅高洁的芙蓉花。
其次,从品性上看,黛玉的特点可以概括为“纯真”。在大观园里,黛玉“孤高自许”、“目无下尘”,这与薛宝钗的八面玲珑、面面俱到相反。她爱说便说,爱恼就恼,一往纯真,毫无矫饰,她从不说一句阿谀话,做一件奉承事。所以,林黛玉在贾府中落下了一个爱使“小性儿”的评价,但可贵的是,林黛玉并不因为环境艰难而扭曲自己,一如既往,纯真如玉,真正表现出了芙蓉花的纯洁和高雅。同时,她的感情也如其人一般纯洁,这突出的表现在她对贾宝玉的爱情之中。宝玉直率的爱情表白竟然让她急得哭了,并斥责贾宝玉“看了混账书,也拿我取笑儿”。当贾宝玉犯错挨打之后,平日无所不周的薛宝钗带给贾宝玉的只是几颗“冷香丸”,而林黛玉则向封建逆子献上了一颗诚挚的心,在共同而朦胧的人性解放的觉醒和追求中,与贾宝玉守望相助,相互扶持。当然,林黛玉感情的纯真,不仅表现在宝黛的爱情上,还表现在她对待丫头的态度上。大观园中所有小姐对待丫头的态度各有不同,但没有人像她那样把贴身丫头当“人”。她尊重自己,也尊重别人。她对待紫鹃,亲如姐妹,情同骨肉,真挚的友情感人至深。一个个细节和行为,都成功的刻画了黛玉如芙蓉花般纯美的品性。
第三,从黛玉与其生活环境的关系看,黛玉的身上较为集中地反映芙蓉花“出污泥而不染”的特点。《葬花吟》就是她人格理想的集中体现。“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限渠沟”是黛玉用热血和生命写就的心曲。在对待宝玉不事功名的问题上,贾府就如“污泥”一般黑暗污浊,贾母、贾政、王夫人都要求宝玉要考取功名,就连宝玉的红颜知己宝钗也不时劝说宝玉要用功读书,只有黛玉全力支持宝玉。无意功名,反抗封建教条,这一点在贾府是特立独行的,正像芙蓉花一样,“出污泥而不染”。随着黛玉不合封建规范叛逆性格的暴露,她也逐渐为封建家长们所厌恶和冷淡,因而经常不断遭受封建恶势力的摧残。精神上沉重的压力,使心高气傲的她产生痛苦和孤寂之感,正如黛玉所言:“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但是,尽管长期饱受迫害,处境艰难,即使孤立无援也不肯随波逐流,决不向封建恶势力妥协和屈服。黛玉不屑于像宝钗那样“稳重和平会做人”,想方设法讨家长的欢心,而是用“比刀子还厉害”的言词,维护人格尊严,与封建势力抗争,反击卫道士的排挤和迫害,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些都表现了她不甘低头臣服的孤傲不阿,出淤泥而不染的宝贵品质。
在《红楼梦》中,曹雪芹花了大量的心力来写黛玉,通过对她的精心描绘,让读者的心底留下了黛玉如芙蓉花般美丽纯洁的倩影和纯真清雅的气息。
(二)芙蓉花香菱--天真纯洁、憨直善良
相较于黛玉,香菱与芙蓉花的联系就比较隐晦。但是,香菱也是作者颇为用心的人物之一。综合起来看,香菱也与芙蓉花有密切的关系。
首先,作者暗示香菱也是芙蓉花。在书中第五回中,作者为她设计了一幅画,画中一枝桂花,下面有一方池沼,其中水涸泥干,莲枯藕败,又有书云:“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孤魂返故乡。” 这里的“莲”实是香菱的暗喻。因为香菱原名英莲,“英者,落英也,莲落则菱生矣”,[5]香菱由莲成菱,正是暗喻其命运的改变。因此,香菱即是贾府中另外一朵芙蓉花。
其次,从品性上看,香菱很是天真,虽然命途多舛,但是依然憨直善良,毫无心机。她对大观园中每一个人都满怀真心的付出,即使对于夏金桂,她也是一片真情,毫无戒备,反而满心欢喜地盼望夏金桂早日过门,“巴不得早些过来,又添一个作诗的人了”。香菱日日忙着薛蟠娶亲事宜,心中盼着夏金桂过门的日子,甚至比薛蟠还急,因此“香菱之为人,无人不怜爱的”。就连薛姨妈也认为“模样儿好还是末则,其为人行事却又是比别的女孩不同,温柔安静,差不多的主子姑娘也跟她不上呢。” 从这些评价中,都可见香菱之真。香菱举手投足总带着几分娇憨天真的女儿态,香菱不像是个已为人妾,不再是“清净身子”的妇人,因此我们对她的联想总停留在淘气得宠的小姐身上。其实孤女这类型的人物,不是孤高冷僻,就是人情练达、世故持重,而曹雪芹却塑造了别样的孤女--香菱,足见他对这个人物的钟爱和怜惜。
第三,从香菱与其生活环境的关系看,香菱身上充分体现了芙蓉花纯洁的特点。“香菱以一洁,直造到无眼耳鼻舌心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故所处无不可意之境,无不可意之事,无不可意之人,嬉嬉然莲花世界也。”[6]虽然经历坎坷,命运多舛,但香菱有其独特的方式生活。在薛家那样的污浊生活环境中,香菱仍然醉心学诗。她学诗不是故意做作,而是真心对待,让自己在诗的世界里,保持着本性的清新纯洁、憨直善良。这即印证了她“出淤泥而不染”的品格。相对于黛玉、妙玉、龄官这些孤女形象,香菱也有独特的一面。她就像一朵淡雅的芙蓉花,质地高洁,虽然她萎落红尘,成为野草闲花群中的一株菱花,最终也不免走向凋零之命,但是她通过学诗,保持了自身的芳华和不屈的品质。
(三)芙蓉花晴雯--天生丽质、高洁率真
晴雯是红楼丫头中一个天生丽质、光彩照人的少女,她位于“金陵十二钗”又副册的首位,足见曹雪芹对她的喜爱和重视,她亦是贾府中的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芙蓉花。
首先,作者暗示晴雯是芙蓉花。贾宝玉所作的《芙蓉女儿诔》曰:“维太平不易之元,蓉桂竞芳之月,无可奈何之日,怡红院浊玉,谨以群花之蕊、冰鲛之縠、沁芳之泉、枫露之茗:四者虽微,聊以达诚申信,乃致祭于白帝宫中抚司秋艳芙蓉女儿之前曰……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性则冰雪不足喻其洁,其为神则星日不足喻其精,其为貌则花月不足喻其色。”这些将晴雯的芙蓉花的本质揭示得淋漓尽致。在《红楼梦》第七十七回至七十八回里,晴雯遭到王善保家的诬陷,被王夫人赶出大观圆,凄惨地病死在她表兄家里。宝玉闻讯,悲不自胜,写了一篇情谊深长的祭文来哀悼她。因小丫鬟信口胡诌说晴雯死后作了专管芙蓉花的花神,这正好称了宝玉的心,就把晴雯当作芙蓉花神来祭奠。由此可见,晴雯在宝玉心中即是“芙蓉女儿”。
其次,从品性上看,晴雯的特性可概括为“率真”。用书中的话讲,她虽“嘴尖性大”,但是“表里如一”。她不像袭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不像宝钗善于藏拙守愚。她绝无“当面谀人,背后毁人”之举,倒是有“工于谋人,拙于谋己”之象。[7]在《芙蓉女儿诔》中,作者把她比作“高标见嫉”的贾谊,总赞“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同时,她品质的纯洁无暇,“质本洁来还洁去”。在那“乌云浊物”弥漫的污秽环境中,在那“除了那两个石狮子干净”的贾府中,晴雯真正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芙蓉花,卓然挺立。毋庸讳言,宝玉和晴雯之间,不无朦胧而纯洁的爱情关系,但是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越礼”的举止。即使诀别之际,晴雯以换内衣、铰指甲的独特方式来向宝玉表达真情,倾吐自己的一腔冤屈,两人仍是冰清玉洁。总之,宝玉和晴雯之间,是纯洁的,是诗化的、灵性的关系,这也符合了作者对晴雯的“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性则冰雪不足喻其洁”的评价。
第三,从晴雯与其生活环境的关系看,晴雯身上较为集中地体现芙蓉花高洁的特点。命运虽然让她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不知家庭在何处,父母在何方,一无所有,成为一个受人使唤的丫头,但她却是有思想、有个性、有意志的人。晴雯虽然“身为下贱”,但是她“心比天高”,不与污浊的贾府中人同流合污,始终保持着自己没有心计、真诚待人、敢说敢做的高洁与率直的品性。当袭人为贾母和王夫人所赏识时,她仍然快人快语,毫无嫉妒之心,对贾府中的掌权者毫无半点阿谀奉承,浑身没有一点媚骨。她不像袭人那样“规矩斯文”、“温柔和顺”,她有着强烈的自尊心,最不屑奴颜婢膝的讨主子欢心。晴雯虽然受压迫,受奴役,但她并不像宝玉身边其他丫鬟一样逆来顺受。她敢于顶撞宝玉,当着宝玉的面“撕扇”,敢于讥讽袭人,敢于斥责芳官的干娘……这些,都显示了晴雯高尚的人格和高傲的灵魂,她在贾府中,正如一朵傲视的芙蓉花般,放射出分外夺目的光彩。
二、 黛玉和香菱、晴雯的关系
众所周知,曹雪芹在描绘刻画人物和情节时,往往采用相互交叉、互相映衬的手段。即“经常前后照应,彼此暗示,一回书常常是另一回的‘引文’,一个人物又常常‘影射’另一个人物。这种‘照应’和‘影射’的细针密线又自然无痕无迹到了惊人的地步。”[8]书中黛玉和香菱、晴雯之间就存在着这种关系。在《红楼梦》中,黛玉、香菱和晴雯在身份和等级上分别属于三个不同的层次。在身份上,黛玉是小姐,香菱是侍妾,晴雯是丫鬟;在等级上,黛玉属金陵十二钗正册,香菱属金陵十二钗副册,晴雯属金陵十二钗又副册。三个地位如此不同的女子,在描绘时,本应有所区别,但是作者均将她们写成了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的芙蓉花。因此,她们三者之间必存在着特殊的关系,在笔者看来,三者以黛玉为核心,以香菱和晴雯为支点,分别从命运和性格等方面对黛玉进行了补充说明,让作者在黛玉身上未写尽之笔墨尽在香菱和晴雯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一)黛玉和香菱
在《红楼梦》中,香菱乃是黛玉的影子之一。两者有很多的相似之处。其一,香菱之貌似黛玉。书中对香菱容貌最典型的评价就是“像小蓉奶奶的品格儿”,而秦可卿乃兼有宝黛之美,因此,这句话完美的暗指了香菱与黛玉之间容貌的相似性。其二,香菱之品似黛玉。两者都是毫无心机之人,从不暗算他人,总是将本身的真性情展示在众人的面前。香菱对夏金桂的态度和黛玉对薛宝钗的态度相似,都坦诚,直率。香菱对夏金桂无暗算之心,虽然颇受折磨,但仍能坦率面对,而黛玉对宝钗,虽然两者为情敌,但黛玉仍能真心的唤宝钗一声“好姐姐”。由此,足见两者的品性的纯良。其三,香菱之病似黛玉。在书中,对黛玉病情的描绘着墨颇多,众人皆知,黛玉之病,其主症是身体虚怯,弱不禁风,失眠多梦,潮热烦躁,脾胃不振,食纳不香,咳嗽吐血,骨蒸盗汗,这是虚劳的典型症状。由于先天不足,禀赋至弱,以及后天的不善调养,郁怒伤肝。总黛玉之病,一个主要的症状就是精气不足。而对于香菱之病的描绘着墨极少,只在第八十回有一个简略的交代:“终不免对月伤悲,挑灯自叹。本来怯弱,虽在薛蟠房中几年,皆由于血分有病,是以并无胎孕。今复加以气怒伤感,内外挫折不堪,竟酿成干血之症,日渐羸瘦作烧,饮食懒进,请医诊视服药,亦不效验。”语虽简洁,但把香菱疾病的前因后果与主要症状交代得非常清楚。相较于黛玉之症,不难发现,两者均是“先天不足,后天不给”。[9]
如此种种,都印证了香菱是黛玉的影子一说。但是,除此之外,作者对香菱一生命运经历的描写,则从另一个角度隐射了黛玉的命运:香菱的一生,是黛玉才学和命运展现的另一个舞台。其一,香菱本也是大家小姐,经历了一番颠沛流离之后,成为了孤女,嫁给薛蟠作妾室,且最终经不住丈夫和正室的摧残打压,抑郁而亡。这样的安排,笔者以为其实也是对黛玉命运的另一种猜测,在封建家长制度极为严格的贾府,黛玉虽为大家小姐,但是始终寄人篱下,即使如愿地嫁给宝玉,也会有正室(宝钗)压着她,而她自己最终也会被封建残酷的制度压迫得没有喘息的余地,而最终走向生命的没落。其二,香菱学诗,并没有就近寻求薛宝钗的指导,而是从师于林黛玉,但是,她学诗、作诗如同昙花一般,一闪而逝,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原因是婚姻生活的不幸致使香菱在精神上承载不了如此多的负荷,因而一个才女就这样消失了。香菱的这种才学的悲剧,也是对黛玉的才学悲剧的一种隐射。在贾府,即便黛玉没有红颜早逝,其作诗的才华也将会被贾府的污浊之气湮没,才气也会被一点点的消磨殆尽;即便黛玉嫁给了情投意合的宝玉,婚后的生活琴瑟和谐,但她的才气终究会在盘旋着封建制度的贾府中慢慢的消失,失去创作的灵感和热情,成为一朵萎落的芙蓉花。
由此可见,香菱的才学与命运的悲剧就是黛玉嫁给宝玉后的才学与命运的悲剧。在封建家长制度如此深重的贾府,如花的女子,即便再纯洁高雅,即便再率真善良,也终究会走上凋零的结局。作者在书中,言香菱时即在说黛玉的写法,正体现了他对相应相关人物写法的妙处,正是这样的写法,让黛玉和香菱独具魅力,也让黛玉的形象更为丰满和真实。
(二)黛玉和晴雯
红楼学家在研究黛玉和晴雯的关系时,多以“晴乃黛风”[10]论之。此乃前人研究得出的理论,并被普遍接受。晴雯在《红楼梦》中,是黛玉的一个分身,同是清雅脱俗的芙蓉花,曹雪芹将两者对照着描写,不仅将晴雯写活了,更揭示了一个更深层次的黛玉。
首先,从相貌上,晴雯承袭了黛玉的特色--风流。大观园是个美人的国度,在这样的国度里,众人被认为“都没有晴雯生得好”,足见晴雯有着和黛玉一样超凡脱俗的面容和身段。
其次,在性格上,晴雯有着黛玉的“心直口快”,从不掩饰和伪装自己。但是,晴雯比黛玉更加“犀利”,更大胆的表露着自己的意见。王善保家的曾告晴雯的状:“那丫头仗着他生的模样儿比别人标致些,又生了一张巧嘴,天天打扮得像个西施的样子,在人跟前能说会道,掐尖要强,一句话不投机,他就立起两个骚眼睛来骂人……”,这些话当然有添油加醋的成分,但未尝不含有若干的事实。晴雯经常挖苦人,挖苦袭人是常事,她讽刺过小红,对芳官服侍宝玉也颇有微词。这一切都可见其毫无掩饰的真性情,作为一个丫鬟,没身份、没读书,当然也无才可恃。但这样,让晴雯活得更加的精彩和尊严。
第三,在与宝玉的情感上,晴雯与黛玉一样,全心全意的付出,不求回报。在众人都以考取功名来要求宝玉的时候,只有她们,用心与心的交流与宝玉相处,从不苛求宝玉在功名上有所成就,有时还帮着宝玉应付家中长辈,黛玉帮着宝玉写了诸多诗作,晴雯帮宝玉装病蒙混过关,凡此种种,都体现了黛玉和晴雯对宝玉的赤子之心,两者付出的感情都如此的赤诚。但是,晴雯比黛玉更为奔放,比黛玉更大胆而无顾忌。晴雯对宝玉感情表露的方式比黛玉更热切、更决绝。这一点,在她离开人世的那一刻和宝玉互换了内衫,铰掉了手指甲给宝玉作为相思之物上有明显表现。
如此种种,也说明了晴雯是黛玉的影子。晴雯的命运经历,也是从另一个角度隐射了黛玉的命运。黛玉作为深闺的小姐,必须有着小姐的姿态,纵使心中愤恨,也不能如晴雯一般“泼皮耍赖”;纵使要使小性子,也要张弛有度,不能如晴雯一般尽情的放纵。因此,作者将黛玉没有能展现于众人面前的真性情,通过晴雯的大胆,表露无遗。笔者认为,也许晴雯才是黛玉潜藏在内心的一个“自我”,即晴雯的想法和做法才是黛玉的“潜意识”。黛玉作为小姐,若是像晴雯一般纵情纵性,心直嘴刁,最终的命运就是和晴雯一样,受人排挤,遭人诽谤而无处申冤,最终必然走向早早的凋零的悲惨命运。宝玉所写的至情至性的《芙蓉女儿诔》,这表面是诔晴雯,实际则亦为黛玉作谶。作者如此用心是想将在小姐身份的黛玉身上没有写尽的东西,通过晴雯毫无遗漏地表现得更为淋漓尽致。
总之,黛玉、香菱和晴雯三人之间是围绕黛玉展开的,是以黛玉为核心的。三人都极端珍视人格尊严,都是目无下尘、独善其身的女子;而且都追求着人性的率真,她们以兰为心,以玉为骨,以莲为舌,以冰为神。以其独特的人格魅力“笑傲”于污浊的贾府,做到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保持了自身的“洁”、“真”、“直”的特性。虽然在《红楼梦》中,三个如花的女子最终都没有逃脱悲惨的命运,最终都枯萎凋零。作者这样的安排,即说明在封建制度如此残酷的社会中,清雅风流,纯真洁净的黛玉、天真纯洁、憨直善良的香菱和天生丽质、高洁率真的晴雯是没有立足之地的,“红颜薄命”是她们最后的无奈选择。但是,也正是因为“红颜薄命”,她们三个人让众人记住了她们的倩影,记住了她们的高洁,记住了她们的多情。
结 语
黛玉、香菱和晴雯,在金陵女子的排名中,虽然是不同的层次,在大观园里,虽然是不同的等级,但在《红楼梦》中,都以芙蓉花一般清雅脱俗、本质纯真的形象出现在世人的面前,三个人,三朵芙蓉花,为大观园增添了一份清新之气。《红楼梦》中构造了香菱和晴雯,不仅让全书的人物关系更完整,同时也让黛玉的潜在形象更具韵味,更值得研究。曹雪芹的精心安排,不仅让读者看到了三个人的美好,更让三个人形成了一个整体,以芙蓉花作结,以林黛玉为中心,香菱和晴雯为支点,将各自的形象演绎得更为出色,让各自的光华变得更为璀璨。同时,也让黛玉的命运悲剧变得更加彻底。在贾府污浊腐朽的环境中,真情真性的女子是没有美满幸福的结局的,香菱如此,晴雯如此,黛玉亦是如此。不管她们以什么样的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只要有了“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品格,最终都会被黑暗的封建社会遗弃,走向“自古红颜多薄命”的结局。这不仅是封建女子的悲剧,而且是整个封建社会的悲剧。
吴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