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将临。一个七十六岁的老人,弃家逃难,从圣卡罗斯家乡走了十二公里,来到一座浮桥边,他累得再也走不动了。他坐在那里,望着车辆、士兵、男人、女人通过浮桥,渐渐远去。
老人戴一副钢丝边眼镜,黑色衣服上尽是尘土,灰色面孔尽是尘土。他走不动了,他撑起来,摇晃了几步,向后一仰,终于又在路旁的尘土中坐了下来。
不用再看,面对这样一幅画面,人类的一切政权、政治和正义,都不能不让你恶心。
老人是最后一个离开圣卡罗斯家乡的人。去哪里他不知道,除了圣卡罗斯,他没有一个熟人。
面对侦察兵的关切和询问,老人唯一担心的是他的两只山羊、一只猫、四对鸽子。
老人说:“猫是不要紧的,我拿得稳,不用为它担心,可是另外几只呢,你说它们会怎样?”
老人其实已没有了家,也许他的儿女亲人都在战火中牺牲或无辜遇难了。
世界如此残酷,老人却这般深情;老人生活何等荒凉,心灵却这般多情。
垂暮老人死活无人照管,几只动物却为人所惦念。
不堪想,不忍思,只要是跳动的心,他就会为此而流血;只要是父母所养,他就会为此而流泪;只要他不是禽兽,他就会知道自己在犯罪。
老人念念不忘的是几只动物。也许,这些动物是他人生仅有的温暖;也许,他对人类感到厌倦;也许,他对自己的命运无能为力;也许,人类既不能给他关爱、他也不会为人类感到伤悲;也许,他游离于人间一切情感之外孤独地守望着自己的生命。太多的无法穷尽的也许。
人们醉心于“蒙娜丽莎”的微笑,人们追随“自由女神”的召唤。请问,世界上有哪一幅名画、哪一樽雕塑堪与《桥边的老人》比美?
在唐诗中,有一种“君思人思我”的表现手法。诗人不写自己对家人的思念,而是写家人思念自己,把自己的思念之情,表现得真切感人。海明威《桥边的老人》也采用了这种写法。作者不写老人对自己的悲哀和可怜,而是写他对动物的关切和忧伤。这种无言的痛和有声的悲,炽热的爱与冰冷的情,具有无与伦比的震撼力和冲击力。他简直是把人类和禽兽放在同一架天平的两端来衡量,人类从动物的贵重中,看到自身的轻与贱。
让我们也来像老人关心动物一样关心一下老人吧!“老人是不要紧的吧,也许敌人会可怜他,也许枪炮有眼,让他在桥边休息,他往前走又能怎样?他守在圣卡罗斯又能怎样?”
侦察兵看老人实在无法再走了,他只能落在敌人的手里,关切的问他:
“你的政治态度怎样?”
“政治跟我不相干,我七十六岁了,我已经走了十二公里,我再也走不动了。”老人说。
假如枪炮真的长眼,如果老人幸运地见到了敌人,不知他知不知到说与对方政治态度一致,更不知道敌人会不会因老人的政治态度一致而给他留一条生路。这一切,只有靠老人的“政治”运气了。
呜呼,我不能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