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狐
“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傍。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仰头相向鸣,夜夜达五更。行人驻足听,寡妇起彷徨。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孔雀东南飞,飞天去不回,诚愿有情人,共饮一江水。”
人们从来都是按照“美的规律”来进行文学创作的。爱情悲剧在创作过程中渗透着审美现象和审美意识。有关爱情悲剧最重要的美学含义是崇高和感伤。古代中国则提倡过感伤色彩浓厚的审美情趣。《孔雀东南飞》爱情悲剧像磁场那样牢牢地吸引着中华民族一代又一代人的思想情操、审美趣味,化为双飞鸟的结局所展示的崇高美好的境界,陶冶了人们,使人们产生被某些相通的痛苦感情,缠绵牵连派生着共同的向往和渴求。
兰芝崇高的人格美是因为她的人性,也使得《孔雀东南飞》悲情艺术具有强大的感染力,一直受到亿万不同读者的慨叹,并不断地得到模仿或延续,经过千百年来的演绎,已经成为文学作品永久表现的主题。
康德论述过崇高与美有共同之处,美感是单纯的快感,崇高却是由痛感转化而来的快感。崇高不但产生痛感,还会演变为快感,就如同千里冰封的大地萌生出少许绿意,悲剧结局有了春天来临的信息。双方家长鉴于铸成大错而言归于好,表明美好的事物和真正的爱情是不朽的;而在付出一定的代价后,封建偏见才可以被克服。这表明了我们古代人民对于争取个人幸福生活满怀信心,因而兰芝举身赴清池是一种最特殊的快感的传达,她的反抗最为纯朴洁净,最为至高无上的。
我认为刘兰芝是《孔雀东南飞》的唯一主角,刘兰芝与焦仲卿的婚姻悲剧实质上也是刘兰芝一个人的悲剧。兰芝考虑到“我有亲父兄,性行暴如雷,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怀”,她理智也清醒。她身上的悲剧元素一者源于爱的对象--焦仲卿,二者就是封建社会看似温和的道德规范。
受儒家文化教育小官历出身的焦仲卿可悲可怜可恨,在母亲的训斥下,“府吏默无声,再拜还入户。举言谓新妇,哽咽不能语。”刘兰芝被遣回家了,可仲卿在哪里?什么“还必复迎取”,“誓天不相复”,根本没积极的做处行动使之可行。“贱妾留空房,相见常日稀”焦仲卿公事如此繁忙,兰芝被遣的过程他总是缺席。“府吏马在前,新妇车在后。隐隐何甸甸,俱会大通口。下马入车中……”在送兰芝回家的路上,“隐隐何甸甸”,经过了多少心理斗争,走了多少路才终于有勇气,“下马入车中,低头共耳语”,才终于与她一起面对婚姻生活中被搁置很久的问题相对于仲卿的不切实际。“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兰芝给了自己最后的希望,她义无反顾地要等待焦仲卿,何其崇高!生存还是毁灭,都寄在仲卿身上,这是最后的战斗。也是因此兰芝在一点点逼迫自己走向死亡。
“还家十余日,县令遣媒来”苦苦的等待十多天了他在哪里?“誓不相隔卿。且暂还家去,吾今且赴府。不久当还归,誓天不相负”。焦仲卿的懦弱使她微存的希望撕碎成了绝望。当然要怀疑,当然会有被背叛的伤感!人都是脆弱的,在感情面前,何况是个多情的女子。“虽与府吏约,后会永无缘,登即相许和,便可作婚姻。”嫁衣已经草草地做成。只有在这时,那个藏起的仲卿才出现。“府吏闻此变,因求假暂归。”直到此时我们才知道这十多天来他的行踪。早该料到孺子们的脑袋里所有家庭关系和社会关系的编码和排列了。
“蹑履相逢迎,怅然遥相望”焦仲卿总是有那么多的阻碍,且走且停,唯唯诺诺,一副“小男人”形象。不管怎样,他的出现,兰芝自然喜出望外。满腹的委屈与女子固有的阴柔化为一股亲昵的愠怒:“我有亲父母,逼迫兼弟兄。以我应他人,君还何所望 !”他本应保护她爱护她,他的食言竟然去惩罚一个无辜的被他开尽了空头支票的如此信任他的女子。这充满依赖和爱意的生气和撒娇的情思,哪个爱的死去活来的男女不了解!
“贺君得高迁,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苇一时韧,便作旦夕间。卿当日胜贵,吾独向黄泉!”听听,这是在作什么?征服欲?挽回男人可笑的的自尊?焦仲卿不会疼爱兰芝,他根本不知道怎样去疼爱女子。失败,失败!孔子曰:其言之不怍,则为之也难。焦仲卿不是深受儒家思想的熏陶吗?伪儒啊原来,孔子的又一个不肖子孙!
兰芝总是心太软,感情的蒙蔽,又一次坠入爱的深渊。理智终将向情感妥协。可恶的焦仲卿,爱情的骗子,语言的玩弄者,思维暗示性杀人犯罪!本来可以让彼此生存的,他让一个柔弱的女子在一点一点被疯狂的掠走掠夺生存的意识。而他自挂东南枝的决断是对他不安的灵魂的最严酷的惩罚!太无知,太浅薄,太鄙陋,太会幻想,太不实际,太不君子,太不仁,太不和谐了!
看他死前他的行为举动:“府吏还家去,上堂拜阿母。今日大风寒,寒风摧树木。严霜结庭兰,儿今日冥冥。令母在后单,故作不计。勿复怨鬼神!”“府吏再拜还,长叹空房中。作计乃尔立,转头向户里,渐见愁煎迫。”太不干脆,你想死,还要通知母亲大人,刺激刺激老人家,不孝了吧?一拜再拜,焦虑了吧!你不想死了?还是你把一切责任推卸到你老母亲身上?毕竟是母亲啊,怎么可以这么狠心的让孤苦的老人带着沉重的自责和丧子无后的悲痛还要无比痛苦和恐惧的成为断送焦家延续的罪人!这种痛苦在当时谁能承受得起啊!相告与不告,哪一种更易让老人家承受?“新妇入青庐,奄奄黄昏,寂寂人定。我命绝今日,魂去尸长留。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而兰芝的死似乎与任何人无关,甚至连焦仲卿也不重要了。好一个至情至性的烈女子,好一个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焦仲卿!
刘兰芝的死是对封建家长制有清醒的认识的证明,不抱任何幻想;而焦仲卿的死是他性格的软弱让他成为了扼杀美好婚姻,夺走于这社会道德所不容的兰芝的生存权利的帮凶与牺牲品。兰芝之死何其悲壮!焦仲卿之死何其悲凉!
冷酷自私、专制暴戾和不讲道理的焦母,贪财慕势的刘兄,是刘兰芝崇高的人格的催化者,当时所处的封建家长的庸俗和丑恶的社会是兰芝崇高人格的艰苦环境。她这种向往美好的生活,争取民主的进程,反对封建压迫、并用生命做最激烈的斗争,维护爱情追求舍弃自己生命的结局,这种勇敢无畏的精神非焦仲卿等人能够做到。她具备 “哲学的日历中最高尚的圣者和殉道者”风范。战斗精神昂扬向上,以欢庆的胜利收场。为兰芝热烈的鼓掌!
从诗歌中看,焦母“遣归”刘兰芝的理由是“无礼节”和“自专由”,入门上家堂,进退无颜仪,十三教汝织,十四能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知礼仪,十七遣汝嫁”,可见并非如此,这只是焦母的借口而已。
《孔雀东南飞》中的焦母,这是一位专制的家长,她对其子焦仲卿的爱是冷酷、变态的,她不去顾忌儿子的感情和幸福,而以个人的好恶为念。然而任何母爱都没有错的。就算焦仲卿和刘兰芝要是没有焦母“从中作梗”,在那样的社会背景下,也是没有幸福可言的。焦母和《西厢记》中意欲棒打崔莺莺和张君瑞这对鸳鸯的崔母不同,和《金瓶梅》中恶意破坏潘金莲和武大郎平常夫妻的王婆更不同,但和《红楼梦》中拆散了贾宝玉和林黛玉之间的美好姻缘的贾母有一定的相同之处:在她们的眼中,一个女人的美首先要表现在她的家庭延续的能力上,否则“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也是徒有其表,更与“女子无才便是德”背道而驰。在封建社会,这是一个令人耳熟能详的道理。中国古代的女性,尤其是老年妇女,是苦难的象征,我们要用这些更为广泛的社会环境和美学背景来看待焦母,我们在评价焦母的狠毒与变态时,也应看到的痛苦、辛酸与无奈。而婆媳关系是中国文化中一个极难解读的符号,焦母作为一个饱经沧桑的女人,她一手造成了另外一个女人的悲剧,这是几牵年来中国封建制度下的产物。焦母完全是以家庭延续为己任的,就像陆游的母亲对待唐琬一样,并非“只以个人的好恶为念”,她也是没有“个人”可言的。
现代人人开始经受越来越多的生存折磨。而人生第一要义又是生活。人必须活着,爱才有所附丽。因此,人向往幸福爱情,却不能实现,便会产生强烈的悲剧感觉:人间敌对,灾难无常,朝生暮死,精神痛苦,肉体折磨,家破人亡,悲天悯人,恐惧害怕,寄托来世等。结果,各民族优秀的爱情悲剧也凭借着人性这张“通行证”进入到共同的世界文化遗产库藏。
作者邮箱: zhang_599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