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1911-1942),原名张廼莹,1911年6月1日出生于黑龙江省呼兰县的一个地主家庭。1930年,想要求学的萧红,不顾父亲安排的婚约,悄然来到北平。娜拉式的出走使得她断绝同家族的关系,从此走上了漂泊的人生旅程与文学道路。萧红先后与与萧军、端木蕻良两位东北作家相识并缔结婚约。1935年,鲁迅的推崇使其作品《生死场》在文坛一举成名。这部作品奠定了萧红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地位,也使得她成为黑龙江、哈尔滨、呼兰河畔的文化印记。此后萧红因战争颠沛流徒于西安、武汉、重庆、香港等多个城市,在短暂的一生中先后创作了《马伯乐》《呼兰河传》《小城三月》等优秀的作品。生命末期,萧红宿疾越发沉重,辗转病榻的她怀着对战争的恐惧与被人抛弃的焦虑处处转移,痛苦不堪。1942年1月22日上午11时,萧红在法国医院设在圣士提反女校的临时救护站弃世,享年31岁。萧红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享有盛誉的女作家。如同流星划过天际,然而人们没有忘记她的人生传奇和她的文学。
1940年12月20日,萧红在寂寞、苦闷怀旧的心情中,写完了长篇小说《呼兰河传》。萧红的这部巅峰之作,带有浓厚的乡土气息,具有独特的艺术风格。《呼兰河传》动笔写于武汉时期。多年的辗转流徙,让萧红难有安宁的写作环境,到香港后,萧红终于可以潜心完成它。1940年9月1日,《呼兰河传》开始在《星岛日报》副刊《星座》上连载。萧红沉浸在对故土和儿时生活的无限感怀与怔怔思念中,同时也融入了她对人性和社会的审视与思考。作为呼兰河孕育出的极具个性的女作家,萧红的才华在《呼兰河传》中得以最大凸显。在时间的长河里,多少名噪一时的作品旋即湮没无闻,但《呼兰河传》却常读常新,召唤不同时代的读者与之对话。《呼兰河传》让萧红远远超越了她的时代,标志着萧红文学创作已进入成熟时期,也让我们更真切地感受到这位流落异乡的呼兰河的女儿的歌唱。
《呼兰河传》开篇就以一种宏阔的视野,关照中国北部一个偏僻小城的气候风物、人们的精神状态。叙述节奏舒缓,让人在“慢”阅读中感受闭塞的呼兰河那迟滞的历史进程。随着情绪的充分酝酿,作者开始传达那份关于生死的虚无。这种淡淡的感伤自然而然奠定了整部小说的基调。《呼兰河传》打破了传统小说的写法,人物和故事迟迟没有出场,前几章持续呈现呼兰河小城平凡琐碎的日常生活与小城迁延流转的风俗,如跳大神、放河灯、野台子戏等等。这些仪式填补了小城居民的精神空间,制造出一个个诗意的高潮。而萧红在呈现这些儿时记忆里的精神盛宴时自然融入了自己深沉而伤感的人生感悟,于是呈现在其笔下的风土人情,就具有了别样的功能和内涵。如在呼兰,每年四月十八都举办娘娘庙大会。面对娘娘庙里的塑像,萧红以戏谑的口吻,发出一番关于在男权社会里女性命运的议论,嬉笑中寓有庄严。在生命后期,萧红远远超越同时代女性之处,就在于其内心早已生成强烈的女性意识,她对女性在男权社会里的生存处境有着独到的认知。
《呼兰河传》中,萧红用女童视角关照儿时记忆,基于简单、清丽的文字,构建起一个自由无虑的特定时空。萧红短暂的一生都是在战争的驱赶下辗转,从异乡奔往异乡,期间夹杂着感情的痛苦与病痛的折磨。而在生命的后期,这对故园和童年的精神往返,却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即便写到祖母的死也难以掩抑这份童年的喜悦。在当时灰暗的社会背景下,萧红创造了一个光明的大自然的童话世界。回忆能让人安静,萧红在《呼兰河传》中一直平静缓慢地叙述着,很久以前,那片遥远乡土上的人和事。通过她坎坷的人生历程来遥看记忆中的童年,童年的故园就成了萧红的精神家园。如此诗意的时空,与成人世界的阴冷、焦虑、愚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然而,萧红的特殊之处在于,即使这种明显的回忆性的叙述姿态里,她对记忆中故园人物的关照,也常常在流露同情的同时,带有淡淡的讽刺,表现出她基于国民性弱点而做出的属于自己的思考。这样,文字在平和温馨背后,亦有让人省思的深刻。于是,故园回忆就不再落入乌托邦建构的清浅与甜俗。
在人物形象塑造方面,萧红笔下的小团圆媳妇早已成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一个经典形象。通过女童叙事者的眼睛,萧红不仅在为小团圆媳妇的命运叹惋,更为深沉的,却是她对看客们的出于国民批判的审视与不时流露出的讽刺。对于有二伯的刻画,萧红采用的女童视角自然无法体察有二伯悲剧的根源与内涵,所以童稚的观察所得,消解了有二伯的悲剧感,使之洋溢着一种淡淡的滑稽与喜感。萧红还见证了冯歪嘴子收获女人和孩子的喜悦以及他一家接踵而至的苦难。然而,生活在流言蜚语中的一家,只是静静享受着他们自己的生活方式与幸福。卑微求生者那份坚定的生活态度,被作者描写得分外动人。在叙述过程过,萧红始终对笔下人物怀有深深的认同,充分彰显其内心深处自然而生的悲悯情怀。
正是萧红笔下的这些风土呈现,刺激了人们对这块土地的想象。萧红和她的文字,久而久之变成了这块土地的独特标识。《呼兰河传》给了中国现代文学一抹凄迷的气质,一种卓异的风格,一种完全有别于中国20世纪40年代文学的独特品格。优雅而任性、感伤而婉讽,令人迷惑。文字间寄寓着一个无乡女子渴望回家的徐徐倾诉,亦包含着一个思想深邃的作家对国民性的反思与批判。情感与理性的熔铸,让时年29岁的萧红成为中国文学史上一个如此特别的存在,这个名字因其独创性的文字而不朽。而呼兰河早已成为且不断成为众多读者的一处精神故乡。《呼兰河传》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小说,茅盾先生在序言中称它是一篇叙事诗,一幅多彩的风土画,一串凄婉的歌谣。萧红,这流落异乡的呼兰河的女儿,以其对故土的想象性触摸,刺激了太多后人对呼兰河、对后花园的想象,去不断传说她那坎坷、传奇而短暂的一生。
打开这本书,进入别样人生。合卷而思,《呼兰河传》里那个粉坊总是恍恍惚惚。住在摇摇欲坠的房子里,吃着不干净的粉条也不会生病的粉坊里的人总唱着歌。“那唱歌不是从工作所得到的愉快,好像含着眼泪在笑似的。”“那粉房里的歌声,就像一朵红花开在了墙头上,越鲜明,就越觉得荒凉。”
这歌唱,就是萧红式的歌唱,流落异乡的呼兰河的女儿的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