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总是很羡慕父亲有一大串钥匙。那些大大小小或金色或银色的钥匙被一个金属环儿串在一道儿,总被父亲牢牢地扣在皮带上,要用的时候大手朝腰上一摸,“啪”的一声便把钥匙捏在手里,伴随着一串清脆的哗啦声,门就被打开了。
父亲开门的动作灵巧而利索,总能将钥匙准确而快速地插入门洞中,轻轻一拧,门就“咔哒”一声打开了,于是家里温暖的灯光,门廊上雅致的插花,厨房里碗具的叮当和饭菜的香味便竞相从门框中跃向你,弄得你浑身喜滋滋、暖洋洋的。所以钥匙总给幼小的我以神秘的吸引力,仿佛它具有某种神奇的魔力。每次走到家门前,我总会抢先去掰父亲腰上的钥匙。因为动作急,力气又小,我总会时不时被挂钥匙的搭扣夹到手,面红耳赤地弄了半天,还是没能把钥匙扯下来。这时父亲总会笑嘻嘻地把着我的手,一边打趣我,一边教我如何把钥匙取下来。父亲的手粗大而有力,时常会把我的手捏得生疼,可我不吭声。在我的印象里,所有拥有“家”这把钥匙的人都有一双温暖的“老手”,而这双手总能为家人开启一扇温暖的门。接着,我在父亲的帮助下转动了钥匙。顿时,家的味道在清脆的声响里溅了我一身一脸,为此我常常会高兴一整天。
等到我可以毫不费劲地取下钥匙并且开门时,我也有了自己的钥匙。虽然只是孤零零的一把,我依然买来精巧的钥匙环将它挂起来,捧在手心摆弄了好久,那是我课桌的钥匙。每天我一离开课桌,便将抽屉“咔嗒”一声锁起来。可是这抽屉里哪有什么宝贝!只是几本课本,一只文具盒。时间一长,便有了忘锁的时候。每当这时,我心里便会犹豫嘀咕半天,生怕有什么人觊觎我的东西,捡了空就急匆匆地往教室赶,将抽屉里每样东西都摸过一遍后,才放心地将抽屉锁好。渐渐地,我开始发现,人们设置锁和钥匙,无非是要防“于己不利之人”,那么身边的熟人、朋友,甚至自己,是不是都被当作不利之人了呢?钥匙的每一次开锁,似是打开了表面上的防范,可心灵上的隔膜反而变得更厚、更牢固,而我们更是置身于这样一个彼此密闭且相互阻隔的空间里,听着永不停歇的.关门声。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手头上的钥匙也一把把增多起来。工作日都住在学校,只有周末才回家。一次是父亲来接我,当站到家门口时,父亲才慢腾腾地从口袋里掏钥匙。不知什么时候,父亲腰上叮当作响的钥匙被转移到了口袋里,像一双终年操劳的手上的筋包一样鼓胀着。父亲取钥匙的动作也变得仓促却迟缓,良久才掏出一大串钥匙来,而那枚开门的钥匙在锁眼上打了几个圈,仍没有插进去,徒发出一串低低的悲鸣。我不耐烦地一把夺过钥匙:“我来,我来!”“咔嗒”一声,利索地开了门。父亲一句话也没说,眼神似是有点萧索,缓缓退在一边让我先进去。我这才发现,他的两鬓已经衍生出了许多白发。我注视父亲那骨节粗大的手里的一大串钥匙,突然觉得,所谓的成长与苍老,就是看着你手里的钥匙一点点增多,它们关上了一些门,又开启了另一些门。当你蓦然回首而感叹岁月的流逝时,它只会用清脆的声响告诉你:这都已过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执着于锁紧自己的抽屉。周六和父亲走上楼梯,总会默默地等他拧动钥匙。我相信,在开开关关那么多扇门之后,总有一些门是可以用手推开的,也总有一扇门是钥匙永远锁不紧的,打开它,温暖会洒你一身、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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