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浪迹天涯的游子,心似漂泊烟波的小舟。六十载,终于再回故里,泊舟心岸。
我独坐小山包,斜靠老栎树,往事如烟。这里是我从老屋到儿时启蒙学堂必经之处,也是我每天看日出、观炊烟,等候上课铃声的地方。我八岁就学,每当屋后坡林布谷鸟一声长一声短地催鸣,或成群云雀合唱传遍山村时,接下便是父亲爽朗的喊声:“老大、老二下地,老三放牛,细崽上学啰!”
我披衣倚窗,父亲扛着犁耙,赶着老牛,走进了那轮从山崴娩出的红晕,留给我一个越来越小的背影。交臂面来的是母亲,他们一个微微点头,一个莞尔一笑。此刻的母亲或驮来一布兜小竹笋,或背回一袋山茶子。她每天鸡叫二遍就起床,汲水淘米,点火煮饭。米饭上甑后,灶堂续满木柴,趁蒸饭这一刻,她或屋后山坡捡茶子,或溪边杂莽扳竹笋,或村前山岭摘橡子。归来映入我眼帘的母亲,总是一身疲乏,但却一脸微笑,满带希冀。她撂下负重的山货,给我盛来米饭,端来蒸蛋,夹杂些昨晚剩下的腊肉汤汁什么的,还要赶炒个把蔬菜。最后,她站在门口挥挥手,目送我上学。
山顶俯瞰,四下空旷,满目丹青。太阳爬上山坡,溪流跃金,花草吐艳,阡陌勾勒出梯田禾苗的层绿,湖泊投影出莲藕的尖尖翠角,还有油菜花金黄色块的镶嵌,田头地角映山红的点缀……晨辉映衬下的画卷虽然美丽,但我钟情的是房顶袅袅升起的炊烟。
此刻的母亲还在继续操持一家人的早饭(家乡习俗起床劳作再吃早饭)。那摇曳着舞姿的炊烟,是母亲炒菜烧水,养育十几口人生成的画作。透过升腾的炊烟,我看到蓝布围裙像织布梭般流动的脚步,看到灶堂前蓝布头巾下烤得通红的面颊,看到用尽全力将饭甑端出,腾出头锅炒菜,摞进二锅保温的瘦弱身影……
那勾魂的炊烟,先旋转在结满蜘蛛网的瓦檐,后爬上树木掩映绿波荡漾中的屋脊,徐缓纤袅,然后开始散淡。或与池塘蒸起的雾气牵手,或与飘移的云朵结伴,最后消失在百鸟归窠、淡墨逶迤的山峦。
我时时梦想搭乘萦绕心尖的炊烟,悠游走四方。母亲知儿心意,当然也是她的祈盼,总是竭尽全力用她的辛劳与心血为儿子铺就一条“好男儿志在四方”的心路。梦想与祈盼化作现实,我终于在母亲倚门送别中,从小山村走向县城、步入省城、涉足她了无所知的地方。又在她的期盼中风尘仆仆来到她早早守候村前大樟树下的身边。一次次、一遍遍地演绎着,这是母亲希望与牵挂的纠结,是儿子梦与根的渴望。工作后总被一些不是理由的理由缠绕着,回家甚少,现想起心还是沉沉的。
岁月蒙眬了记忆,记忆忘却了岁月。我寻思着,是谁播下了集居的种子,孕育了家庭,萌芽了宁静而古老的村庄?是谁使母亲难以割舍的守望与游子难以释怀的乡思永不瞑灭?啊,是炊烟。它像脐带,一头连着母亲,一头连着儿子。有炊烟的地方就有母亲,就有守望;有炊烟的地方就有游子的惦念,就有颠簸小舟停泊的心岸。
炊烟,你是理不清的乡恋,剪不断的乡愁!
那时放学后的傍晚,我仍会依恋在小山丘,收捡山村的遗韵。眼下夕阳映红了老屋,炊烟缓缓地蠕动着,像在喷绘一幅水墨画,构思一首安宁与闲适的诗。院子里鸡鸭鹅的相互追逐与逗斗嬉戏,使倦了的老屋有了些生气。母亲“咕咕咕”的一阵呼叫,鸭群一摇三摆“呷呷呷”地跑来,鸡群连跑带飞“咯咯咯”抢先蹿到主人身旁,围着母亲转着圈。当母亲撒出一把一把的`谷粒,顿时刹然无声,各自低头觅食。在夕阳的剪影中,在炊烟的伴合下,形成了一种独有的乡村中土气里带淳朴,芳香中带苦涩的甜甜的、酸酸的生活味道。
忙碌了一整天的母亲,舒缓了一口气,站在家门口,翘首以盼亲人的归来。似乎心有灵犀,听到了母亲的呼喊,看到了炊烟的召唤,扛犁荷锄的父亲与两位哥哥,还有那头老牛,走进霞光,绘出一幅夕阳晚归图。他们说笑哼曲,缓缓而来。
多少年过后,母亲独立门口的这一幕仍在我眼前不断地上演着,一缕一缕的炊烟在她的身后曼妙轻舞,母亲就那样目盯远方地站着,站着,心里装着对亲人的眷念与期盼。
今天我回来了,双亲却走了,留下的是思念,铭记的是乡愁。记得他们生前唯一的嘱托,一个要安寝在游子归来第一眼就能看见的大路旁,一个要长眠在一抬头就能看到老屋的山坡。生盼死念,催人泪下。我想这一刻,他们一定看到了迟归老屋的游子,晚泊心岸的小舟。
常回家看看,多种一颗亲情种,多拾一回遗忘梦,多献一份对父母的孝心,多留一份对故土的眷念,就会少一分对亲情渐疏渐淡的忏悔,少一分对渐去渐远故土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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