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见到几篇有关秦始皇为什么不立皇后的文章,有的以为是他母亲赵姬行为不检点,给他心理上留下了阴影有关;有的以为他忙于政务和长生不老,无暇关心此事。不过都没有触及到秦始皇唯我独尊的关键,可以和专权抗争的,除了地方政权和官僚集团的势力,还有经济和精神文化的力量,所以秦始皇实行郡县制,还要焚书坑儒。按照李斯的说法是:“是以明君独断,故权不在臣也,然后能灭仁义之涂,掩驰说之口,困烈士之行,塞聪揜明,内独视听,故外不可倾以仁义烈士之行,而内不可夺以谏说忿争之辩,故荦然独行恣睢之心,而莫之敢逆。”仁义、烈士、不同意见和任何他认为可以盖过自己风头的事,都是不能容忍的。他对吕不韦说:“君何功于秦?秦封君河南,食十万户。君何亲于秦?号称仲父!”这里固然有其母亲的关系,但封十万户和“仲父”之称,对于他来说,都是芒刺在身的事。他把曾经和自己相依为命的母亲逼入绝境,还发狠说:“敢以太后事谏者,戮而杀之,从蒺藜其脊肉,干四肢而积之阙下。”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她的行为过于拉风了。他还想到了死后不能控制的谥号,所以他要除谥法,说:“朕闻太古有号毋谥,中古有号,死而以行为谥,如此,则子议父,臣议君也。甚无谓,朕弗取焉。自今已来,除谥法,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如果他没有立皇后,则可以从《荀子》中找到答案,荀子说:“天子无妻,告人无匹也。”立了皇后,就是承认了有妻,杨倞注《荀子》的解释是:“妻者,齐也,天子尊,无与二,故无匹也。”这是秦始皇不能容忍的。不过,秦始皇是不是真的没有立皇后,还是有疑问的,《白虎通》就说:秦国称后始于孝文王以安国君立为王,以华阳夫人为王后,以后“秦称皇帝,正嫡曰皇后。”《中华古今注》有:“始皇诏后梳凌云髻”的记载。看来秦始皇还是立了后的,只是有关皇后的记载很少而已。
但是,无论如何专权,有一件事是可以拿来忽悠他的,那就是长生不老和死后的享受。于是出现了一位名字叫清的特殊女人,《史记》载:“巴寡妇清,其先得丹穴,而擅其利数世,家亦不訾。清,寡妇也,能守其业,用财自卫,不见侵犯。秦皇帝以为贞妇而客之,为筑女怀清台。”秦始皇不仅容许她发财、用财自卫,还请她到京城为客,死了还筑台怀念她。她老家的《长寿县志》还说她家族的仆人上千、徒附和私人保镖上万。简直是独霸一方的地方武装,就是因为她经营的是丹砂。《汉书.食货志》说巴寡妇清,其家族数代垄断丹砂经营。丹砂不仅是炼丹的材料,还是秦始皇陵必需的水银的原料。这就是司马迁感叹一个穷乡僻壤的寡妇,居然可以“礼抗万乘”的原因,秦始皇和她之间存在着一笔心照不宣的交易。
宋仁宗时的中书令夏竦按照封建妇道,在他的《女怀清台铭》里对寡妇清“贞妇”提出了异议,他说:“妇越闺户,预外事,是非贞也;图货殖,忘盥馈,是非孝也;采丹石,弃织纴,是非功也;抗君礼,乖妇仪,是非德也。”而宋代的学者刘攽,多少也看到了“贞妇”背后的实质,他在《女贞花》诗中说:“巴妇能专利丹穴,始皇称作女怀清。此花即是秦台种,赤玉烧枝擅美名。”此时还有什么贞不贞的问题?要不是她死得早,不要说在偏僻的巴地独霸一方,就是再多提出一些让秦始皇违背独裁原则的要求,也是完全可以得到满足的。
秦灭六国,却留下了一个卫国,而且终秦始皇一生没有去绝卫祀,这不能不说是一个谜。《史记.卫康叔世家》说卫国到卫元君时已经只留下濮阳一地了,秦灭了魏国后把濮阳划入东郡,而把卫国从河南东北部迁到了西北部的野王县。
卫国的最后一个国君叫君角,奇怪的是,“君角九年,秦并天下,立为始皇帝”以后,秦始皇却一直没有去灭卫,直到秦始皇死了十多年以后的“君角二十一年”,秦二世才“废君角为庶人”,卫国这才算是寿终正寝了。而这时秦朝本身也快走到尽头了。
秦始皇除了留下一个中原的卫国,他没有统一的还有几个边远的地方。《西南夷列传》说:“秦灭诸侯,唯楚苗裔尚有滇王。”除了滇以外,《东越列传》还记载:“越东海王摇者,其先皆越王勾践之后也,姓驺氏,秦并天下,皆废为君长,以其地为闽中郡”,《越王勾践世家》则记载:楚威王大败越,尽得故吴地,“而越以此散,诸族子争立,或为王,或为君,滨于江南海上,服朝于楚。后七世,至闽君摇,佐诸侯平秦。”
闽中郡采用了君长统治的办法,秦王朝认为这一带远离中原,是“荒服之国”,而且越人强悍,难以统治,所以闽中郡虽然名义上实行郡县制了,实际的建制却是与其它郡不同的。秦政府并没有派守、尉来闽中,而是仅仅废去了越人的王位,行政长官仍然是勾践的后代。
越族是个很大的种族,分支极多,《索隐述赞》说:“勾践之裔,是曰无绪,既席汉宠,实因秦余,驺、骆为姓”。在司马迁《史记》以前的上古时代,是男子言氏不言姓,女子言姓不言氏的,比如我们现在说秦始皇为嬴政,上古时代却是为赵政的。因为他的先人封于赵,所以秦始皇以嬴为姓,以赵为氏,《史记》上也只有赵政,没有嬴政的。
勾践的姓是姒,氏为驺,所以,这也佐证了东海王驺摇确实是勾践的后裔。而且他们被楚国打败后,仍然还奉之前的楚为正统,就这样,到秦灭后的东海王驺摇,他们已经维持了七代,这在秦国是很有几分一国两制味道的。而且还有不少“滨于江南海上”的一些地方,始终没有被秦始皇统一过。
秦始皇灭了六国,就开始热心于巡游,立碑记功,宣扬自己统一天下的功劳,并且开始大享其乐和寻求长生不死。他已经无心去攻打路途险阻的滇,以消灭楚国的残余;也无心去与擅长水战的越人争夺滨于江南海上之地了。
但是这毕竟和他宣扬的一统天下有些缺憾,于是,秦始皇就需要为自己的不彻底性设置一个托词了,他特意留下了一个卫国也就很有必要了,这样可以用来自欺欺人,以便看起来似乎随时都可以拿下。但从地图上抹掉野王县的卫国,虽然只要高兴,随时都是可以做到,但滇与越的残余,虽然已经难以对秦始皇构成威胁,要拿下它们,却也是不那么容易的,这就成了秦始皇“一统天下”的一笔糊涂账。
去孟子故里转了一圈,想起一直有争议的秦始皇《峄山刻石》,于是上峄山寻访了一番。秦始皇为自己的立石记功,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史记》载:“始皇东行郡县,上邹峄山立石,与鲁诸儒生议刻石颂秦德。”却没有记载刻石的具体文字。唐人《封氏闻见记》说这块刻石在后魏太武帝登此山时,被“使人排倒”了。以后又经历了几次变故,杜甫就有诗说:“峄山之碑野火焚,枣木传刻肥失真。”据说以后的文字,是按照南唐徐铉摹本重刻的。自从刻了《峄山刻石》,秦始皇刻石的嗜好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因此他又“与鲁诸儒生议封禅,望祭山川之事”而上了泰山,立了《泰山刻石》。除了这两个刻石,接下来的《琅邪刻石》、《之罘刻石》、《东观刻石》、《碣石门刻石》都被他刻在了海边,包括最后一块,也是“望于南海,而立石刻”的《会稽刻石》。
秦始皇的沿海巡视中,去得最多的地方是琅邪,那正是越王勾践胜吴后迁过去的都城所在地。《越绝书》记载:“勾践徙都琅邪,起观台,台周七里以望东海。”虽然《秦始皇本纪》说:“二十五年,王翦遂定荆江南地,降越君,”但是勾践的后代东海王摇,闽越王无诸等人统治的地方仍然存在。《淮南子·人间训》记载:秦始皇使尉屠睢“发卒五十万为五军,一军塞镡城之岭,一军守九疑之塞,一军处番禺之都,一军守南野之界,一军……杀西呕君译吁来,而越人皆入丛薄中,与禽兽处,莫肯为秦虏。”南方的百越仍然不肯服从秦的统治。《越绝书》还提到:“娄门外力士者,阖庐所造,以备外越。”、“娄北武城,阖庐所以候外越也。”内越和外越仍然是秦国海上的主要威胁,所以他多次到琅邪视察和派人出海,目的并不是仅仅为了寻仙求不死药。
从北边的碣石门到芝罘、东观、琅邪,加上“立石东海上朐界中,以为秦东门”,再到会稽,就是一条海防线。公元前219年东巡刻石,并“徙徒黔首三万户琅邪台下”;公元前218年,“登之罘,刻石。”归途中又视察了琅邪;公元前215年,到海防北大门的碣石门;公元前210年东游会稽,又沿海北上到琅邪。他在“铭功会稽岭,驰望琅邪台”的同时,还“徙天下有罪谪吏民置南海大越故地。”可见他对越人的防范心理,而他曾派徐福两次入海东渡,也显然有寻仙以外的重要目的.。
《会稽刻石》的特别之处是有一段不一样的文字:“饰省宣义,有子而嫁,倍死不贞。防隔内外,禁止淫佚,男女絜诚。夫为寄猳,杀之无罪,男秉义程。妻为逃嫁,子不得母,咸化廉清。”有人说这反映了他的贞节观,以及之所以杀吕不韦,鄙视生母的心迹。顾炎武则认为:“《吴越春秋》有谓勾践‘以寡妇、淫泆过犯,皆输山上;士有忧思者,令游山上,以喜其意。’当其时盖欲民之多,而不复禁其淫。传至六国之末,而其风犹在。故始皇为之厉禁,而特着于刻石之文。”但两者都忽略了越人在多次大规模征战以后,男女比例已经严重失衡的情况,以及他们卧薪尝胆,卷土重来的特色。秦始皇自家的心事,何必写到越地去?禁其淫佚,越人比不上齐人的女闾七百,为什么一定要写到越地去呢?那是想尽可能地减少越人的有生力量,而且还极具侮辱性地用了“寄猳”这个词语。
秦七刻石现在原物仅存《琅邪刻石》十三行残碑一块,为二世诏书及从臣名,计八十四字。秦亡后,刻石被凿破扔入了海中,到了近两千年后才被捞起,现存国家博物馆。而《琅邪刻石》还透露了一个有意思的信息,虽然秦始皇说了:“天下共苦战斗不休,以有侯王。”但秦在实行郡县制的同时,还是有封侯的,所以碑文提到的随从人员中有:“列侯武城侯王离、列侯通武侯王贲、伦侯建成侯赵亥、伦侯昌武侯成、伦侯武信侯冯毋择”等人,这些列侯和伦侯的排名还都在“丞相隗林、丞相王绾、卿李斯”之前。以后秦二世也封赵高为“武安侯”。颜师古说:秦制第十九级的关内侯“言有侯号,而居京畿,无国邑。”但对照秦始皇至死还留一块小地方让卫国延续下去的情况,他让几个地位高于丞相、卿的列侯存在封地,也是可能的。几个强人在一起,不分给他们一点好处,谁给他卖命呢?
不少学者认定,尚贤任能也是法家的政治主张。但商鞅却是明言要尚奸的。《商君书》说:“国以善民治奸民者,必乱至削;国以奸民治善民者,必治至疆。”用善人是不行的,因为:“用善,则民亲其亲;任奸,则民亲其制。”为了统治的需要,亲情是要不得的。“章(彰)善则过匿,任奸则罪诛。过匿则民胜法,罪诛则法胜民。”按照专制的规定,人与人之间“划清界限”是必须的,这里不能有善恶的评判,也不能有个人隐私,“赏施于告奸,则细过不失”,打小报告是受到鼓励的。于是礼乐、诗书、修善、孝悌、诚信、贞廉、仁义、非兵、羞战,就成了统治的大敌,被商鞅称之为“六蝨”。在他的眼裡,有了诗、书、礼、乐、善、修、仁、廉、辩、慧,这十样东西,则“敌至必削,不至必贫。”不要这十样东西,则“敌不敢至;虽至必却;兴兵而伐必取,按兵不伐必富。”于是,参观兵马俑的时候,常常让人怀疑这个“见战,如饿狼之见肉也”的强大的军阵,究竟是正常的人组成的,还是异化成了动物的人组成的?这样没有文化、没有廉耻的军队,当然不可能按兵不伐。因为:“国疆而不战,毒输于内”,社会要求和社会矛盾得不到转移,不满得不到发泄,必须通过战争,使“毒输于敌国”。
就是真的“按兵不伐必富”,民也富不起来。商鞅对于富民的办法是:“民有余粮,使民以僳出官爵,官爵必以其力,则农不怠,四寸之管无当,必不满也。授官予爵出禄不以功,是无当也。”粮食多了,可以用来买爵位,这就设立了一个装不满的无底洞。因为刑罚多如牛毛,而且轻罪重罚,“弃灰于道者黥”、“步过六尺者有罚”,还有各种连坐之罪,弄得人人难逃法网,“农有余食”也是不利于让他们出力的。“有道之国,务在弱民”,要他们出力,必须让他们贫困,因为“民辱则贵爵,弱则尊官,贫则重赏。”这样就达到了“民贫则力富”,力富又不得不出死力的效果。
不仅要民贫,还要愚,“民愚则力有余而知不足”,他们要的只是民力,“民不贵学问,则民愚。”还要“废逆旅,私交。”不让他们有所交流。在这种思想指导下,焚书坑儒就不难理解了。商鞅变法成功了,秦始皇最终也在这个基础上完成了统一大业,天下百姓做人的权力也进一步被剥夺了。
汉承秦制,以后封建的列朝列代,也都或多或少地继承了这个传统。《资治通鉴》所记载:汉宣帝曾说:“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儒法二家,左手右手而已,商鞅那样的法家毕竟过于赤裸裸,所以到了荀子、韩非子等人那里,就不那么直白了。统治者也看到了“内王外圣”,用儒家忠孝仁义的欺骗性,来掩盖那一份赤裸裸的重要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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