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海德格尔说:“人充满劳绩,但还诗意地安居在这块大地之上。”
孔子说:“神于天,圣于地。”
这二者,在其内涵上,应该有相同之处。
一个人,要在现实世界中做一个有道德的人,有劳作成就的人,要有现实主义精神,要脚踏实地,充实而快乐地过好自己的世俗生活。这可以叫做物化的人。但仅仅满足于此还不行,但还必须有点儿诗意,有点儿理想主义精神,浪漫主义精神,有点儿不俗的情趣,将自己的心灵世界向上通达神界天堂。这可以叫做诗化的人。
物化的人加诗化的人,才是一个完整的人。
仅停留在前者,往往过于世俗化,有时候,就很可能与一头猪、一条狗,在生命的本原意义上没有大的差别。将自己束之高阁,完全沉浸在诗化世界中,理想世界中,也许能做天堂世界的“精英”;也许最终变成疯子;也许既是精英,又是疯子,凡高的《向日葵》,就是在这两种境界复合混杂中诞生的。
二
青年诗人于坚有两句诗:“像上帝一样思考,像市民一样生活。”
其实上帝在物化世界中是不存在的,他是人类精神文化产品,是人类诗意想象的精神寄托,也可以说,是人类杜撰出来的一个最诗意化的人,一个天堂里的诗人但丁。所以,上帝的思考,更多的是形而上精神层面的东西,是哲学也罢,是诗也罢,反正都与柴米油盐无关。而柴米油盐却是市民生活一日不可或缺的物质生活内涵,是最具体可感的形而下的东西。上帝与市民的结合,也就是形而上和形而下的结合,是现实世界和理想世界的结合。
一方面,人有肉体,肉体是灵魂寄托的载体,没有了肉体,灵魂便烟消云散。想让灵魂灿烂生辉,就必须有健康的肉体。要想有健康的肉体,就得吃喝穿住,就得劳作,就得挣钱,就得老老实实做物化的人。
另一方面,山珍海味,过了喉咙,是一样。不就是个饱吗?几百平米的豪宅,睡觉的时候,只需要一张床。亿万财产,除了自己生活日用的消费开销之外,你花不着的,在本质意义上,都不属于你;一闭眼,一伸腿,死了,就都成了别人的或者社会的了。所以,一个人不把物质财富作为生活的唯一追求,将这一切看得比较淡,抱着无所谓的态度,更看重精神生活的质量,更注重从文化层面去享受,就向诗意化提升了。
三
孔子曰:“食色性也。”吃饭和男女间的那点儿事,都是人的本性使然。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一个肉体健康的物化的人,到了一定年龄,就免不了性的欲求,而人的性的欲求,除了对对偶相貌(脸庞如何,身高几许)的要求、物质条件(钞票多少,有车没车,社会地位如何)的要求,许多人还看重气质、修养、道德的好坏,还讲究情意相投,灵与肉完美结合的爱。这些,后者就是精神世界里的要求了。
当然,也有等而下之的。譬如前些年在中原某地,就有二十多岁,正值妙龄的少女,打着幌子招婿,标准是“五十岁以下,五百万元”。这种纯物化纯经济标准的招亲,挺现实,也挺赤裸裸的将自己的人格矮化。是否有人接她的绣球,就不得而知了。弄不好,会以“无人喝彩”而悲凉结局。也许,事件本身就是一个恶搞或者闹剧。
性情性情,人将性情联系起来讲,大概就是物化和诗化的人性完美结合的最简洁阐释。人是有思想的高级动物,是地球上最高级的生灵。这高级,大概就体现在有丰富的精神世界,有超物化的.诗意化追求。
爱,是人类永恒的主题。爱,首先源于血缘关系,父子之爱,母女之爱,兄弟姊妹之爱,血亲是联系亲情的纽带。夫妻之爱,首先源于性的吸引力,生理欲望的渴求和满足,是夫妻之爱的物化基础。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扩而大之,家族之爱,朋友之爱,民族之爱,国家之爱,全人类之爱,就不仅仅是物化所能解释得了的。这里有精神内涵,有道德内涵,有理想世界的义理在内,由形而下拓展延伸为形而上了。
从这个意义说,也不必把现世安居和诗意安居对抗化。
四
林语堂先生在他的《醒觉,对人生的态度》一文中说:“中国文化的最高理想始终是一个人对人生有一种建筑在明慧的悟性之上的达观。这种达观产生了宽怀,使人能够带着宽容的嘲讽度其一生。逃开功名利禄的诱惑,而且终于使他接受命运给他的一切东西。这种达观也使他产生了自由的意识。放浪的爱好,与他的傲骨和淡漠的态度。一个人只有具着这种自由的意识和淡漠的态度,结果才能深切地热烈地享受人生的乐趣。”
一个人要想享受人生的乐趣,就必须达观地接受命运的赐予,是坦途通衢还是崎岖不平、荆棘丛生的山间小路,都坦然接纳,从容走过。这里面,又同时有对物化生活的淡漠和超脱,有对世俗鄙陋的傲然漠视和大度宽容,有一种心灵的自由飞扬和洒脱超越。这才是一种精神上的醒觉,才是形而上意义层面的诗意化的人。
心灵的自由飞扬和洒脱超越,庄子是典范,他所塑造的大鹏形象是最具有典型性的。“翼若垂天之云”,“摶扶摇直上九万里”,从北冥至南冥,万里长空,搏击翱翔,那种无拘无束,那种随意洒脱,那种潇洒飘逸,既是与生俱来,天性使然,又是性格驱动,性情所致。这就是诗意,这就是意气盎然,汪洋恣肆,天马行空,独往独来的诗歌意境。后来的李白,又将这种诗意张扬到极致。
这样的人,当然是一个明慧达观的人,一个富有诗情画意的人。
五
孔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苍天在上,静默无言;自然四季,有序轮转;百物繁衍,生生不息。如此诗意美好的世界,苍天还用得着说话吗?
其实,自然就是人类赖以生存的本原世界。它也是诗,是一首原始淳朴的诗,是一首物象繁多,色彩缤纷,万方乐奏的诗。它超越时空,无终无止,无边无际,让你看不完,读不尽,让一代代人看不完,读不尽。
人从自然中来,又回到自然中去。人回归自然,就是回归自己的本原世界,就是回归自己的心灵家园。回归自然,就要学会感恩自然,欣赏自然。感恩自然,就是感恩让自己的生命诞生的父母和上帝,以及以博大的胸襟承载一切生命的大自然。欣赏自然,就是欣赏人类本身,就是人类将自己的审美感觉对自然的一次心灵投射,在那投射中,折射出人类自己的美与丑。
一个热爱自然的人,一个不断旅游的人,一个经常陶醉于自然的浩大和神秘,阳刚和阴柔的人;一个陶醉于名山大川,飞禽走兽,花鸟虫鱼的人,与其说是一种放浪,不如说是一种精神的享受,是心灵家园的深层审视,是审美意义上的深入解读。
有时候,回归自然,就是人类精神境界升华的最好契机。
所以,李白的拜别长安,浪迹天涯,苏轼的贬官赤壁,既是物化意义上的无奈,又是诗意化的福分。因为那无奈,才有了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等大气磅礴,逸气冲天的诗歌,才有了苏轼的超凡绝伦的前后《赤壁赋》。《梦游天姥吟留别》和前后《赤壁赋》,既是对大自然雄伟壮丽、神秘柔美不同美学特征的讴歌,也是人类孤独意识的抒发,是人类蔑视鄙俗尘埃的傲然逸气的宣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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