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是白天最长的一天,也是夜晚最短的一天。它们相加,与其他日子长短相当,并无异处。大自然就是经常这样不言不语地教导人们记住最简明的辩证观点。最长的一天过得并不比别的一天慢,反而因为一些事情,让我感觉比别的时候更快一点。1958年第一批航天城建设者王师傅确定次日离开航天城,他委托我帮他处理后边的事情,所以我这一天里都记挂着这件事。到他那里把地下室认了、把锁匙拿了,下午又给他买点儿路上吃的东西。去他家,看他恋恋不舍的神态,看他不得不走的无奈,看他六十年如一日保持着军人作风,屋子里干干净净、被子叠得豆腐块似的,自然而然地肃然起敬。他选择夏至后的第一天离开,应当是无心之意。然而日至盛而衰减、天由最长开始缩短,恰好与他的离开般配。他把生命中最精华最灿烂的时光留存于这片曾经的荒漠戈壁,八十六岁高龄老人的告别,不也是生命告别的一部分?
是的,世界上没什么永远。日子长了会短,短了会长。人也是这样,不可能一直兴盛,也不可能一直衰落,不可能一直居于高位,不可能一直喜事盈门,终归都要回归普通生活之中。人们讲顺其自然,自然是顺应气候、顺应世事变化规律。每个时期做与年龄身份相称的事情,该努力奋斗的时候不懈怠,该奋不顾身的时候不萎缩,该以平和心态面看待财富地位的时候不斤斤计较。再说了,利益欲望哪有尽头?像朋友说的,有几十万的时候向往百万,有了百万觉得不足,又在高息诱惑下投资、再投资。我听着悬乎,提醒她注意风险,她说人在高额利润面前难以自拔,听了我的话,回去之后要适当收敛一点。
嘁,我这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吗?人家好几百近千万身家,还在乎这些?但眼看朋友为钱所累、被钱所困,假若再被钱所坑,该提醒的提醒不到,岂不是为友不忠乎?
人最怕沉湎。股市里无论淹没了多少人,都还是熙熙攘攘;网络世界里消耗了多少人的精力,还有人前赴后继;牌桌上流逝了多少人生,还有人乐此不疲。喜好、激情、进取精神与嗜好、溺爱、无法节制完全是不同的'东西。把喜好、激情控制在合理区间,那就是进取,就能获得有价值的财富。相反,挥霍喜好成了偏好、放纵激情成了滥情,很可能会玩火自焚。世界杯如火如荼,就把一些人的魂勾走了。看淡的人说,那有什么看的?喜欢的人说,那是你不知其中味道,如果知道了,你也一定三更半夜不想睡。四年一次看几十场球赛过分吗?问题是你得有精力,有时间,保证不耽误工作学习正常生活,不侵犯别人的休息权力。理智对于一个球迷来说,至为贵重。理智的一个重要体现就是有自知之明。“人贵有自知之明”是说自知之明非常难得。比如我知道我水平不高,我就不去股市里遨游,免得呛水溺水。比如我知道我要看开体育比赛就刹不住车,看了这个还想看那个,我就不开电视。当然像我这样的人不能多,多了股市怎么流动起来,电视节目怎么挣钱,电商怎么能够生存。知道自己的短处是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长处也是自知之明。同事很会理财,讲起她的理财经一套一套的,听得几个小年轻眼馋,就是学不来。应当知道,每个人的长处摆在那里,不是谁想学就能学得到。这便是个体差异吧。
夏至是说夏到这里是个转折点,不仅是日长夜短往夜长日短转变,也是暑热达到高峰的标志,三伏就要来了!一直以为伏天跟数九一样,从“至”这个节气开始,却不知道三伏另有讲究,是从夏至后第三个庚日起算,第三个庚日入伏,第四个庚日为中伏,立秋后第一个庚日为末伏……罢了,我还是不记这些了,脑子都乱了。不能不感叹古人的智慧。早上为王师傅送行等车时还在一起讨论,说古人没电视电话手机计算机,不知道化学物理,却营建出难以想象的宏伟建筑、制作出至今仍然非常精良的陶瓷、玉器,冶金工艺也达到很高水平。天文地理方面更是有地动仪浑天仪等创造,有都江堰、郑国渠等伟大工程。古人的事迹令人叹服,没怎么上过学的老人知道这些本身也令人赞叹。就想起有人讲的,智慧在民间的话。应当说古代的伟大人物都在民间,不离开土地,所以他们的功业经过千年风雨仍然鲜活。就说李白杜甫白居易李清照辛弃疾那班文人的作品,历代传颂,历久弥新,根本原因仍然是他们没有离开人民和土地。他们生活在人民中间,说的是老百姓能听明白的话。多少年之后,我们仍然在用与人民在一起的旗帜引领事业,说明千古一理,只要植根人民的东西必然生命长青。
夏至的至,至少有两个意义,一是停止、到来,比如纷至沓来,自始至终。二是最好、达到极点,比如至理名言、至美至善、至高无上等等。《大学》中开头就说“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这里是说,在明明德和亲民方面达到最完善的境地。又说,“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这是说,知道所要到达的境地就能立定志向,立定志向就能够保持心不妄动。温度历来不是个单纯的东西,它与人的情绪息息相关。热天人薄衣单衫,情绪容易激动冲动,所以又有预防季节性事故和季节性犯罪的说法。自然谁要是因为冲动造下罪孽,可千万别把原因一股脑归咎于天气,因为天气从来不负人间的责任。谁不知止而心性妄动谁就会遭到现实的报复。夏至是一年岁月最繁华兴盛的时候,这个时候,万物竞发,万象更新,天下生命,竞相蓬勃,夏要达到的目标就是让这样的好日月成为天下盛宴,让这样的好时光能够延续更多些时间。热是夏的代词,热虽然给人生活带来一些烦忧,却催动着庄稼饱满、蔬菜成长,为世界带来丰盈的物质储备。不能想象,没有阳光照耀的田地能长出颗粒饱满的好庄稼,没有一定温度条件下的瓜果能长得甘甜可口,没有这样一个季节的“快马加鞭”,能让各种作物次第成熟,给所有生命送来丰沛的食物。至于人在这个季节里得到的,也是在顺应时空环境下生活的俭约、活动的敛伏,以及品味四季轮回得到的心灵养育,天下万物盛而衰、衰而生,世上万事难而重、易而廉,人间从来付出才有得到,一分耕耘一分收成……
夏至一过,就望见三伏了。最热的时候在前边招手,告诉我应当早早准备伏下身子,潜行于地,安然度过这个时节。别人的话可以不听,时令的话不能不听。我已经完全准备好了,吃的绿豆、戴的草帽、穿的短袖防晒衣、脚下的凉鞋,以及防蚊虫防暑热的清凉油、风油清、仁丹等等。我有信心过好这个夏天,我还有信心在这个夏天潜伏的日子里看些好书、写点儿好文字……此时此刻最重要的是,切不可辜负了时令盛装打扮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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