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湿了我,也打湿了其他人。在大街上跑步,说白了不过是免掉一些无趣。你看着周围层层消失的人们,自己就像一辆失踪的地铁在一堆泥塑中穿行。北京夏天的空气让我感觉像一只汽锅挣扎的螃蟹,相同的地方除了闷热以外,还在于我不知道自己的境况,它也不知道自己的境况。当然,这些都是我的揣测,我的逻辑是这样的,如果一只被蒸的螃蟹知道自己马上要变红变肿,成为一种灵长类生物的盘中餐,它一定会先行自尽,让自己的肉质变得糜烂,也算是一种报复。
我听着的歌是热河,这是李志歌中最赋诗意的一首。歌词只是简单地讲了讲一个粗俗的世界,但落寞的语气在我的眼里糊上了一幅暖灰色的破败光景。我最喜欢的是最后一句,如果年轻时你来过热河路,那你是否已被他们淹没。这句话让我想起了我生活了二十年的城市,也是因为我只有二十岁,所以我可以勉强地说:穷尽一生。
在我这一生的回忆中,我试图寻找一个北京的热河。我出生在三环的边上,一个古旧的社区,若是再不知感恩的挑剔一些,还可以说是破旧。我跑步回来,在回家前驻足观望着,却很难说得出这里充满生气,又或是死气沉沉。楼门前坐着一个女的,年龄与我相仿,以至于称她是女人还显得有些拗口。她总是坐在积着灰的石台上,石台上本是一些植物,后来缺了照料,枯死后也就被挖走了。手机屏幕的光落在她眼睛的周围,就像聚光灯一样,然而没有观众观看,她也没有什么想要展演。若没有喘着粗气,我或许会以为她早已咽了气,就算如此,第二天的报纸上也不会有任何讣告或是悼念。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她才激烈的移动着手指,厮杀着游戏里的敌人,来宣告自己仍在为生命挣扎。
在楼的对面,唯一还闪着光的是一家理发店。虽然没有像歌中那样说的剪发只需五块钱,然而在这样的地方二十五的价钱也还算是体贴。这是一家年龄比我要大的店面,然而它的生命力目前看来却不比我要旺盛。去年起,社区里应了号召开始整治。于是,墙被砸了又被堵上,终落成了一片灰漆漆的纯色涂鸦。在这种很有自我讽刺意味的现代艺术中,理发店失掉的有四分之一的面积,三分之一的'客人,二分之一的门窗,或许还有全部的未来。理发师的手依旧四平八稳,这是因为推子的发闷的声音已经替她抱怨了生活沉重。
第二天的早晨,我在电梯里面看到了新的面孔,用着我不大熟悉的发音。然而这并不使我感到慌张,因为不久之后,他们又将被更加崭新的面孔所代替。我追溯起这种更迭的起源,或许在我8岁时就有了端倪。那时我小学二年级,清晨摸着黑出了门赶去学校,楼前却围了一圈的人。再腿与腿的缝隙中,倒着一具什么样的东西。后来我知道,那是个人,确切地说是个八十岁的老太,家中有个瘫床不起的老头。这三句话说出来,自杀这两个字似乎变得稀松平常了。那时,我不理解为何有人会在夜晚忽然决定一了百了。现在回想起来,或许只是因为那晚的月光特别的亮。
毋庸置疑,我热爱我的生命,这似乎也解释了我为什么选择奔跑。如果年轻时你没来过热河路,那你的生活是不是一定很幸福?我在耳机中听到了这样的问题。我想了想我的北京,似乎找不到一个确切热河的踪影,但又四处都是热河。我一生仿佛都浸泡在热河之中,但我又似乎未曾到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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