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件事发生以后,罗立的梦中总是出现那个人。梦中是暗沉阴压的云,雾气苍茫,似将来路归途通通斩断,自始至终只可朝着唯一的那个方向,望得见一盘清晰的败局。
他看见那人在他眼前,西装笔挺,配着亮闪闪的胸针,那精心打理的衣装和服饰,与主人冷静自持的性格相匹。那人垂眼抬手,仔细地将衬衫扣子扣到最上一颗,手腕上花纹繁复,摇晃着的细链吸引人视线。那人不经意抬眼,看人时的七分温柔与抿嘴时的三分凛冽映衬得恰到好处。不过是还没来得及发福的青葱年代,人潮汹涌里悄然盛开的一枝花果罢了。罗立想道。无尽尘嚣,滚滚红尘中,那人的样子依旧被完整保留,眸子依旧不染尘埃般的清澈。
罗立的身形晃了晃,踉跄着扑在了那人身上,伸出手来,抱了个满怀。“怎么还是那么莽撞。”那人言语间皆是笑意,不经意流露出的气音温柔如刀,一刀致命。那触感过于真实,让罗立觉得一分一秒都被无限缩短,徒留温柔的知觉。温存半刻不为过。罗立一边劝自己,一边拼命地抱紧了那人,那人一如既往地温和,用手轻拍了他的背,“莫昭。”这个名字仿佛一个能使幻觉崩塌的魔咒,罗立的怀抱突然空了,手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早该想到的,但是我还是想再去抱紧你……”罗立摇了摇头,暗自苦笑,无奈地嘲笑着自己的愚蠢,“哪怕再次落空。”罗立也会时时梦到,那人遍体鳞伤的身躯奋不顾身地挡在了自己面前,然后如断线风筝,枯叶化蝶般坠落。落地的声响硬生生地在罗立的心上砸出了一个洞,于是四面来风,再没有人为他提灯照亮出路。而临终时那人回眸的一眼,却带着些许庆幸和无奈。“别……”梦醒后,罗立总心慌意乱,再难入睡,于是便夜夜枯坐,直到天光乍破。
罗立以为这种后遗症无药可救,直到那天他骑着摩托车在公路上飞奔,等红绿灯的间隙里,恍惚间瞥见车上的一人,眉眼仿佛照着莫昭描绘一般——天庭饱满,鼻梁挺直,羊脂肤白,一双极致温柔的眼,颔首间却盈了几分傲气,笑起来后的眼角却绽开温柔的细纹,像微光下湖畔的涟漪。
罗立看得入了神,而两人只对视一瞬,继而红灯转绿,人车远去。罗立心中暗自感慨,若比成是画作临摹,这真迹与临摹的相似度已经高到行家也分不出真假。
任务完成后,半夜凌晨三点钟,罗立惯例失眠,惯例走进了楼下的酒吧。另一边与朋友作伴的肖吉安也正好认出了摩托头盔里的那一双眼。只是那乱糟糟的头发,宽松的水蓝短袖,随性得像下来买个泡面。可男人偏生了一副好看的皮囊,懒散地坐在窗边,一副不捯饬的放松姿态,也显得异常迷人。灯红酒绿,酒吧的灯光忽明忽暗,五色流光打在罗立脸上,带着几分天真烂漫的笑意,眼中闪着澄净的光,像躲在树洞里啃着果实,满足得鼓腮帮的得意小松鼠。
终究是肖吉安没有按捺住自己,向那人走近,伸出白玉般的一双手。“我叫肖吉安,是个心理咨询师。”罗立愣了一下,放下了酒杯,准确地握住了肖吉安的手。“一个人?”肖吉安戏谑地问道。罗立点了点头,心想,是那副临摹啊——果然还是一看到那张脸就头疼。可同样的一张脸,那人气质却与莫昭截然不同,罗立微微眯眼,仔细端详——是领口松开两三颗扣子,唇畔似有情话递送,上扬弧度刚刚好的爱玩人士。那人与旁人交谈时集星辰一身,眼底倦意暗涌,鼻梁上架着的金丝镜框带着链条,宠意败坏,风情摇晃。
“我认为你很有必要和我喝一杯。”肖吉安看着他,嘴角微微勾起,上挑的桃花眼略显孟浪,眼神直直地盯着他,“来吧,一定会很有趣。”啧,真是一双勾人心魂的眼。对视不过五秒,罗立就转移了目光,不敢再抬眼看向那人。真是一眼救众生,千眼攒功德。罗立感慨。“老肖,今儿又你买单啊。”“全算我的,还有这一桌。”肖吉安晃了晃罗立这一桌的牌号。“得嘞。”罗立轻笑了一声,一边与肖吉安碰了碰酒杯,“笑什么?”“富家子弟?还是你更喜欢纨绔这个词。”“无论哪个都听腻了。”肖吉安皱眉,微愠,继而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真是天赐的好福气。”罗立打趣道,一边拿起新的一瓶酒,正要开盖,却被对面的人带着些许怒气,一把抓住了手腕,紧得勒出了一圈红印。“生为纨绔子弟就是天赐的福气?这是什么歪理?”罗立动作顿了一下,看向肖吉安的眼眸,却不经意撞进了肖吉安眼中的澄明月色。关于故人的记忆铺天盖地,猛潮般将他淹没。
“罗立,桃花眼好看吗?”
“你的就很好看,肯定是小时候多吃了鱼眼睛。”
“什么歪理。”
凌晨的酒吧依旧嘈杂,也就盖住了那声轻飘飘地化在灼热灯光下的一声叹息。
肖吉安顿觉失态,松开了手。罗立低头,沉默着开了瓶盖,倒满了自己的杯。将杯中的酒饮尽后,一把拉过了酒吧的暗色窗帘,罩住帘内的`两人,隔绝任何望向这里的视线。在震耳欲聋的音乐,群魔乱舞的背景中,慢慢地俯身凑近肖吉安,闻见那人身上的淡香,近到呼吸的气息都被听见。罗立抬手摘掉了肖吉安的金丝眼镜,链条碰到玻璃杯的声响足够清脆。“这眼镜不太适合你,也有点碍事。”许是觉得背景音乐太过嘈杂,“那接下来的五分钟,我们就不说话了。”
就在一瞬间,肖吉安要闭上眼的那一瞬间,距离被拉开,对面的人似是恍然梦醒,继而退后一步,转身去了吧台。
事后的罗立再也不记得那天晚上自己到底喝了多少酒,只记得最后断片之前,心里想的是,“莫昭,你说好不好玩,这小孩竟和你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可是他不是你,为我而死的莫昭,终究是成烟化灰,回不来了。罗立冷漠地告诫自己,在心里下尽了一遍又一遍的雨。
罗立没有想到肖吉安会找到自己的工作地点,并约他在后街咖啡厅见面。“那天太过于唐突,今天我们正式地认识一下。”说来也是,夜店的灯光下总让人格外模糊了彼此的面容。在白日下那么一看,肖吉安的脸白嫩得能掐出水来了,罗立在心里打赌,肖吉安顶多二十五。果然是个小孩呢。接下来是一番尴尬的交谈,与抓一个陌生人聊天无异。而后再陷入沉默,此时罗立敲了敲自己手腕上的表,朝肖吉安笑了笑,然后挑眉,“小孩,时候也不早了,还要工作吧。”肖吉安着急地一下子站起来,“我……我工作时间很灵活的,真的!”继而又拼命解释,“我不小了,我二十三了。”罗立朝他敷衍地点点头,礼貌性交换联系方式后,起身便走。回到警局后,那小孩的脸却让罗立再无法忽视。罗立暗自苦笑,“难道我单身兼丧偶的气质那么明显了吗?把无辜小孩都吸引来了。”
3
罗立回想起,他第一眼看见莫昭,是在藏青色的破晓里。风落在他的眉梢,眼中星河汹涌,万千波潮。皎皎明月,冷冷清泉。
“有些梦它注定会碎的,你又何必圆它呢?正如有些温柔的梦,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悲剧的结局。”
在无数相似的梦里,这一遍却不复以往的沉重。
梦中是盛夏,叶隙洒下的光影唤醒蝉鸣。轻快的笛子背景音乐下,少年充满生机的声音响起,“敢问师兄姓名?”另一个低沉温柔的声音,带着些许笑意,“罗立。你呢?”“莫昭。”有人低笑了一声,“莫昭啊…昭,光明、明亮的样子。真是个好名字。”“谢谢师兄谬赞!”少年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笑得开怀。
第二眼是外勤任务里,枪林弹雨中,少年灰扑扑的脸,依旧坚定的眼神,吃痛皱起的眉,即使遍体鳞伤,即使伤口鲜血汩汩,即使脚下淌血成河,步步皆是不归路。
“G4907!听到请回答!”
“你留在这里,我去交涉。”
“待会我引开,你趁机脱逃。”
“不,我要留在这里!”
“莫昭!你能不能成熟理智一点?”
“我只想带着你一起回去。”
“求求你,让我带你一起回去,好不好?”
“……”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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