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3月的最后一天。下午。一阵执拗的电话铃声。
小妹来电。
臣哥去世了。
怎么可能?怎么会?我握着电话的手有些微抖,就在整整二十天前,我们还都去哈尔滨参加他妹妹女儿的婚礼,臣哥和我们在一桌吃的酒席,他明明健健康康。
出意外了。
在赶往老家的高速公路上,看着路边的树飞一般在黄昏的暮色中闪过,脑子里又空又满。
小妹、弟和二妹得信后商量要不要告诉我,担心我受不了,小妹说大姐跟臣哥感情最深不能不告诉。
到达相距五百多公里的海伦市远郊时已午夜。在一群悲伤的亲戚中,仿佛有一种看不见的阴云悬在屋子的上空,又有很重的东西压下来。听到臣哥妹妹在旁边哭着说老天爷咋这么不长眼睛啊!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非得把他带走呢?我木然地只是默默流了些泪。
臣哥的爷爷和我爷爷是亲哥俩,两家比邻而居。我出生时母亲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父亲在远方的部队。
周围的亲人们都知道,我的童年时光大部分与臣哥一起度过。我出生的前一年臣哥已被母亲认作干儿子。我三岁跟母亲随军到了长春市,上学前每年在老家数月,上小学后到小学二年级至少寒暑假我都像臣哥的跟屁虫样,跟着他蹭吃蹭喝。他总会弄到诸如烤鸟肉烤土豆炒黄豆粘豆包什么一类好吃的,神奇得戏法一样变到我眼前,我们那时一天的大部分时间在村里到处疯玩,有时在村路上奔跑;有时到满是蒸汽的`粉坊看漏粉;有时到磨坊看蒙着眼的毛驴不紧不慢地拉磨;有时在田野里边跑边玩地薅猪食菜;有时我俩一起钻进狗窝梳狗毛给大人填充坐垫用;有时我们登高爬树上房......不管遇到什么事有什么困难,有臣哥在就有办法。常在一起玩的一个男孩有次跟我闹矛盾,具体什么事我忘了,但我清楚地记得臣哥因为我把那个男孩给打了,当然是小孩子之间的打斗,后来我们和那个男孩还仍然在一起玩,有臣哥在我玩得随心所欲。童年的回忆总是温馨美好无比幸福,于我阳光灿烂的日子似乎都与臣哥相关。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父母思乡心切回到老家,回来时颇为高兴地说臣哥和他父亲--我们唤作四叔--父子俩以其勤劳能干致富在村里首批盖起了新房。我听了心里很为臣哥自豪,那就是我印象中臣哥该有的样子,能干认干任劳任怨对家人一如既往地负责。
后来,在阔别四十余年后,我跟随父母回到了出生并度过童年的老家。跟臣哥终于重又见面,我们彼此都能感觉到比别人亲,那种见到亲人的感觉只在家人中才有过。四婶提到我童年趣事说,你小时候还跟你臣哥一个被窝趴那看过小人书呢。每次你爸来接你回家,你都使劲地哭喊:我不走!我还要跟我臣哥玩呢!我仿佛看到那个不舍的小女孩用力挣脱大人拽着她的手,哭得伤心难过撕心裂肺涕泗横流。她也许以为不走就会永远和臣哥在一起,有大人曾逗她:你以后跟谁结婚呀?懵懂的她脱口而出:跟我臣哥。大人们就像是得到满足般哈哈大笑一通。
我们最近一次回老家是为参加臣哥儿子的婚礼。臣哥因多年的田间劳作腰已微弓,操办儿子婚事及筹备彩礼数额,对于已足够勤劳的臣哥来说只会在接下来的几年更加大他腰弯曲的弧度。
老家只有臣哥这一家亲戚了,别的亲戚都或早或晚陆续离开了那片黑土地。小时候我们记忆中宽阔的村路,现在显得空旷,平常在路上难得见到几个人走过。印象中繁华的老家现在与盛时比只有那时十分之一的人口。有几幢破败不堪的老房屋久已无人居住,好像一场大雪就能把它们压塌。
我们几个常常觉得臣哥太劳累,他不以为然,说:现在用机器不累。我只会种地干农活,做买卖咱做不了,别的也不会,啥时候干不动就不干了。
可是这次,那么能干又朴实的臣哥食言了,他还有四年才到花甲之年,突然地,他耍赖不干,就倒在老家这块黑土地上。
臣哥啊!从小到大我听到的都是你善良你诚实你这么好那么好,原来你把我们都骗了,你太狡黠。这样无论过多久你都不会老。
你永远是我壮年的臣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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