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国际分工理论述评论文

2021-04-26 论文

  分工“是政治经济学的一切范畴的范畴”, (P304)国际分工是世界秩序的基础。一个国家在经济分工体系中的地位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它在世界经济、政治、文化领域的地位和影响:“一个民族的生产力发展的水平,最明显地表现于该民族分工的发展程度”。 (P68)

  分工理论的发展历程是曲折的。经济学文献开始关注“分工”这一概念始于17世纪晚期。从18世纪开始,特别是亚当·斯密论证分工几乎是经济进步的惟一因素之后,直到19世纪末,分工问题在经济理论著作中都处于重要的地位。但19世纪末至20世纪50年代,分工问题不再是经济研究的主题,而被资源配置问题取代了。这与马歇尔(1920)倡导的新古典经济学的兴起有关, 马歇尔用规模经济概念替代了专业化经济概念,这使得经济学的焦点从生产率与经济组织之间的关系(分工问题)变成了要素、产品数量与价格的相互影响(资源配置问题)。 尽管随后就有扬格(1928)指出马歇尔这样替代是个错误,但直到20世纪50年代,经济增长问题成为经济学家的主要研究对象后,分工问题才重新开始受到重视。20世纪50年代的两篇文献对这一回归起到了很大作用,一篇是豪客尔(1956)的,一篇是斯蒂格勒(1951)的。前者唤起人们分清斯密的分工经济与李嘉图的比较优势的区别。该文指出,斯密的分工经济是比李嘉图的比较优势更一般的概念:即使没有事前的比较优势,如果当事人关于专业化选择的决策不同,也有可能因为分工经济产生事后生产力的差别。后者延续扬格(1928)的研究,部分区分出了专业化经济与规模经济的不同。尽管20世纪50年代以来分工理论获得了较大的发展,但我们的分析表明,由于新国际分工是一个纷繁复杂、动态变化的过程,诸多层面的相关问题还没有进入理论的视野,现有的理论范式还不能全面、系统地解释20世纪50年代以来兴起的新国际分工。对近来有关新国际分工现象的论述进行归纳、总结,无疑具有重要的意义。

  一、20世纪80年代以来有关新国际分工现象的重要观点

  自从弗洛布尔(1978)的著名论文《新的国际分工》发表以来,很多学者开始讨论新的国际分工现象,可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一)“新国际分工”是跨国公司生产体系向第三世界国家的扩展

  弗洛布尔将20世纪60年代以来的国际分工与此前旧的国际分工进行了比较。作者通过对德国纺织与服装业的全球区位演变的分析论述道,此前形成的极少数工业化国家从事工业生产,其他绝大多数欠发达国家则为前者提供原材料,并主要从事农业生产的国际分工格局正在打破,跨国公司将一批批劳动密集型的生产线,开始从工业国家向欠发达国家转移。欠发达国家由此涌现出越来越多与世界经济体系相关联的生产部门。世界经济体系的联系也由此发生了重大改变,从“贸易”转向“生产”。

  弗洛布尔认为,新国际分工发生的根本原因是:(1)技术进步使得距离和地理位置对于生产的重要性减少了;(2)技术进步、企业组织的改进使得复杂的生产过程可以分解为基本的简单步骤,受教育很少的人也可以很快学会;(3)发展中国家大量廉价的劳动力。

  赫里克(1982)论述的新国际分工与弗洛布尔比较接近。但他揭示出了资本—生产关系在国际分工中的改变。他选择1973—1974年的石油危机作为国际分工的分水岭,在此之前,传统的国际分工占主导地位,基本特征是美国、西欧、日本等国家用制造品换取第三世界国家的原材料;之后,体现为第三世界国家用制造品换取西方工业国家的资本品。这种改变显然也是跨国公司生产体系向第三世界国家扩展的结果。贝隆(1981)、拉斯蒂(1985)、马斯达帕(1998)定义的“新国际分工”与赫里克基本相同,也是从资本—生产—商品的关系来论述国际分工的新特点的。

  (二)“新国际分工”是国际垂直一体化

  在题为《垂直一体化和水平一体化:所有权的优势》这篇著名论文中,格罗斯曼和哈特(1986)并没有明确指出垂直一体化将成为一种重要的新国际分工。但我们从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世界经济的发展看到,他们对于垂直一体化的所有权优势提供了准确的预见,越来越多的跨国企业开始采用这种分工方式,并成为一种重要的新国际分工模式。20世纪80年代晚期后,跨国公司采取垂直一体化方式的FDI开始大量流向发展中国家。1990—1995年,采用垂直一体化分工模式的FDI每年增长了20%,而1996—2000年间,则每年增长了40%(UNCTAD,2002)。

  (三)“新国际分工”是“订单制造”(或者“外包”)

  罗斯杰把订单制造(contract manufacturing,简称CM)称为网络时代的新国际分工。 罗斯杰对订单制造的定义是:大型公司把部分(或全部)零件设计、程序工艺、装配设备、后勤、营销渠道、仓储、售后服务等环节用合同的方式外包给其他企业,产品和服务贴发包公司的品牌,承包企业则一般没有品牌。订单制造是IT行业增长最快的一个亮点,每年达到20%—25%的增长率。根据“技术预测者”的计算,2000年全球的订单制造达到了880亿美元。而IT产业的迅猛发展使得CM从“美国模式”变成了全球的大规模生产模式。CM不限于IT行业,通讯行业、汽车行业、空间技术等行业都有。 订单制造导致了专门从事订单制造企业的产生。订单制造业开始成为行业的“基础设施”,而订单企业则成为跨国分工网络的载体。

  (四)“新国际分工”是产品内分工对福特制、丰田制分工模式的替代

  卢锋认为,分工首先是企业内分工,以始于20世纪初的福特制为代表。[9] 以福特汽车公司为例:生产方式是:从大湖附近矿山运来煤炭和矿石,全部过程,包括热处理、制模、铣削、冲压、焊接、抛光、喷漆、总装等数百种工艺,都在底特律的雷格工厂完成。克鲁格曼形象地说,雷格工厂一头吃进的是煤和矿,另一头吐出的是轿车。其次是企业间分工,以20世纪80年代风行世界的丰田制为代表。以丰田汽车为例:这是一种多层次生产方式,总公司只进行最终组装和基本原材料供应;数以百计的企业在第一层:次级组装,大部件生产;数以千计的企业在第二层:单个部件生产;数以万计的企业在第三层:工程性服务。此后就是产品内分工,以产品为对象的分工——以工序、区段为对象的分工体系。这开辟了生产率提升和经济增长的新源泉。为发达国家对全球资源进行整合提供了方便;为发展中国家融入国际分工提供了新的契入点,这正是跨国公司全球价值网络的细密化。

  (五)“新国际分工”是随资源禀赋变化的国际分工

  在《全球化与“更新的”国际分工》一文中,弗朗西斯描述了比弗洛布尔(1978,1980)的“新”国际分工“更新”的国际分工。他认为,弗洛布尔的新国际分工理论没有考虑到发展中国家资源禀赋的动态发展,因而认为新国际分工的根本特征是中心国家集聚高技术生产,外围国家集聚低技术生产,而且外围国家越来越被逼到外围。可是,弗朗西斯认为,20世纪80年代“亚洲四虎”的崛起否定了弗洛布尔的观点。[10]

  弗朗西斯认为,20世纪60年代以来,发展中国家的人力资源有了巨大的增长。他援引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统计来说明这一点。到1995年,发展中国家的大学在校生达到3540万,超过了发达国家的3370万。其中技术类在校大学生发展中国家也超过了发达国家(700万/580万)。技术类大学生在多为发展中国家的亚洲分布最多,达到460万(其中中国120万,印度100万),而发达国家集中的欧洲、北美分别只有270万、200万。拉美地区的技术类大学生也达到了140万。发展中国家这种资源禀赋的进步具有重要意义。因为,按照里德尔(1996)的研究,一个国家有没有绝对数量的技术人力资源,对于这个国家能否参与基于知识的经济活动具有关键的意义。发展中国家技术类人力资源的增长将影响跨国公司的生产分布决策,使发展中国家卷入新的国际分工。罗尔(2000)和伯曼、马欣(2000)的研究证明了这一点。[11]

  (六)“新国际分工”是基于“全球商品链”的国际分工

  格里(1998)将“全球商品链”定义为:一系列企业围绕着一种最终产品而建立起来的劳动和生产过程的组织间网络,这一网络将居民、企业、国家融合到世界经济体系之中。[12] 新的企业不断通过整合到这种全球商品链参与国际分工,使得全球商品链条越来越庞大,其作用开始超越政府之间的经济交往作用。[12]

  (七)“新国际分工”是基于跨国公司关系网络的国际分工

  孟庆民、李国平、杨开忠这样描述20世纪60年代以来的新国际分工的基本内涵:跨国公司是新国际分工的主角,推动跨国公司促进新国际分工格局的动力是市场需求、契约转让、生产一体化以及降低成本的要素构成和生产组织的改革,新国际分工的直接动力是对外直接投资和跨国生产。[13] 新国际分工的全球格局存在着明显的空间差异:发达国家之间的分工格局、发达国家与欠发达国家之间的分工格局的差异,以及分工中区域分工优势的升级转换规律。再之,新国际分工促使企业国际化、区域一体化。因而企业、地方在新国际分工中的地位和作用越来越重要;企业、地方、国家在新国际分工中的角色发生了显著的变化,为了各种利益的需要而参与新国际分工的竞争,竞争成为新国际分工的基本机制。

  (八)“新国际分工”是市场价格引导的国际分工演变为跨国公司引导的国际分工

  冼国民(1994)认为,主权国家对于要素流动的限制,对本国工业和市场的保护以及地理距离等因素的存在,价格机制对国际分工的调节受到一定的限制。跨国公司的成长改变了传统国际分工的性质及其协调机制。[14] 随着传统国际分工部分被跨国公司内部国际分工所替代,世界市场机制就被跨国公司的层级管理制所替代。“看得见的手”因此替代了“看不见的手”来协调各国企业之间的分工与协作,调节资源在各国企业之间的配置。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跨国公司改变了传统国际分工的性质,使当代国际分工出现了转型:在由盲目的市场机制协调的国际分工中,出现了由跨国公司内部有意识地、有计划地予以协调的企业内部国际分工。这样,当代国际分工就成为由跨国公司占主导地位的,包括其他传统类型国际分工的混合结构。

  (九)“新国际分工”:国际分工的性质从“剥削”转向“经济互补”

  多杜辛(1993)注意到这样的现象,尽管18、19世纪的古典经济学家证明了不仅个人之间可以实现高效率的分工,国家之间也是可以的,但由于殖民地时代的阴影,战后发展中国家的很多经济学家和政策制定者因为害怕“资本主义的剥削”以及受“自立发展”思想的影响,低估了国际分工带来的机会,拒绝参与国际分工。[15] 在《互补性——国际分工的新趋势》这本书中,多杜辛认为,殖民地时代的国际分工是以“剥削”为特征的,而20世纪50年代以来的国际分工是以“经济互补”为特征的:国际分工同样为发展中国家带来了机会,发展中国家可以利用国外要素弥补自己的不足,通过国内国外要素的`组合实现经济、社会的更高效率。

  (十)“新国际分工”:国际分工从为国家服务演变成为跨国公司服务

  在《新国际分工中的后工业化》中,伍(1994)从市场功能/企业功能对比这一角度来研究新旧国际分工的对比。他引用了哥德斯丁(1976)提出的这一命题:企业内交换是一种后市场经济机制,对市场机制具有某种替代作用,不过前者只能平衡企业内经济,不具备后者平衡整个社会经济的功能。伍从20世纪八九十年代以来跨国公司的“企业内交换”已经超过了国际贸易的一半这一事实出发,认为,近来跨国公司的快速成长使得企业内交换逐渐将市场平衡社会经济的功能弱化了,国际分工也就发生了新的变化:尽管新的国际分工与旧的国际分工相比,减少了传统剥削,增加了经济互补作用,但这是以扭曲所在国的市场功能为代价的。伍认为,跨国公司力量的来源是对产品的创新和多样化具有控制力,这使得它们与当地政府讨价还价的能力很强,最终将发展为当地政府与其说是参与国际分工,不如说是参与跨国公司的企业内分工。

  二、对新国际分工理论的综合分析

  我们注意到,上述研究几乎都论述了新的国际分工与跨国公司有关。盎德深咨询公司的一篇工作论文形象地称跨国公司为“全球网络人”,这提示我们,新的国际分工可能是一种基于跨国公司全球网络的分工,而不同的学者看到了网络的不同的部分,从而研究了不同的国际分工。下面的论述可以使我们更清楚地看到这一点。

  跨国公司在20世纪60年代以前主要在第三世界国家进行贸易,通过自己的“国际贸易网络”吸收廉价的自然资源以及推销自己的产品来增加企业利润;而60年代以后,跨国公司就开始在第三世界大量复制生产体系,从“国内生产”转向“国际生产”,通过“生产网络”利用当地的人力资源、物质资源降低成本来增加企业价值,这正是弗洛布尔看到的“新国际分工”。

  跨国公司在其他地方复制生产系统时,首要考虑的问题是:要不要对这个生产系统拥有所有权。如果需要,就是“垂直一体化”,如果不需要,就是“外包”。当生产地既可以是国内又可以是国外时,就可以有四种选择:国内垂直一体化、国外垂直一体化、国内外包、国外外包。跨国公司到底选择哪种分工模式,要看哪种模式有利于增长企业利润。这四种分工模式构成了跨国公司全球生产网络的基本框架。如果跨国公司选择拥有所有权的国外生产,就是从国内生产转向“国际垂直一体化”,这正是格罗斯曼和哈特(1986)的理论预见的“新国际分工”。如果选择没有所有权控制的国外生产,就是从国内生产转向“国际外包”,这正是罗斯杰(2002)看到的“新国际分工”。这里我们看到,“分工发展的各个不同阶段,同时也就是所有制的各种不同形式”。[16] (P25)

  跨国公司建立起全球生产网络后,就会谋求生产网络的细密化,以便在全球捕获更多的利润增长点。理论上,从企业内分工、企业间分工、产品内分工这个分工细化的路径可能产生分工经济,于是跨国公司开始大量采用产品内分工,这正是卢锋(2004)看到的“新国际分工”(产品内分工又可能采取四种分工模式:国内、国外垂直一体化,国内、国际外包。可见后四种分工模式是跨国公司全球生产网络的基本框架)。

  上述三种研究都只是从跨国公司全球生产网络的某个单一视角进行观察,因而掌握到的是新国际分工局部的性质。

  格里和孟庆民、李国平、杨开忠的研究视角更大一些。格里定义的“基于‘全球商品链’的国际分工”,将观察视角从跨国公司一个特定的价值链扩展到跨国公司的商品网络,发现了新国际分工更多的性质。比如观察到生产网络对于其他企业、国家、地区的分工的整合性。但他们的研究没有充分考虑跨国公司对于这一网络的主动构建性,也没有对跨国公司的生产活动予以足够的重视。孟庆民等比格里更加重视跨国公司在新国际分工中的主动性,可是“跨国公司关系网络”这样的定义过于抽象和宽泛。

  上述四种研究基本上是静态的分析,弗朗西斯用动态的眼光考察了跨国公司全球生产网络的变化。理性的跨国公司必然随着“当地条件”的变化不断调整全球生产网络,以便动态地最大化企业价值。弗朗西斯看到的原来的附属企业在国际分工链中地位的上升可以看成是在跨国公司全球生产网络中地位的上升。这很可能是跨国公司生产决策的结果:把更高的工序给资源条件更好的企业,选择资源条件更次一些的企业替代它的位置。当然,还可能是附属企业主动采用了新的技术框架,发生了分工地位的跃迁。

  上述五种研究更加重视的是新国际分工的“现象”,而冼国民的研究更加重视这种现象背后的“本质”。分工是沿着两条主线展开的:社会分工和企业分工。社会分工受市场机制的引导,企业分工受管理机制的引导。当跨国公司成为国际分工和国际贸易的主要组织者时,社会分工的显性地位就被企业分工取代了,这势必带来世界经济联系的深刻变化。只不过,冼国民的研究有待进一步深化:更进一步地分析跨国公司的具体生产活动,可以发现新国际分工更加生动的性质。我们看到,跨国公司生产的产品,交易的商品,相对以前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种变化即是卢锋论述的“企业内分工、产品内分工”。

  上述五种研究都是实证的,多杜辛、伍的研究是规范的,用同一种价值标准来判断新国际分工的“好”或者“坏”。

  三、启示:新国际分工引发的新问题及亟待研究的领域

  上述分析提示我们,“新国际分工”可以概括为“基于‘跨国公司的全球生产网络’的产品内分工”。跨国公司全球生产网络的每一部分都由分工链(或者国际分工或者国内分工)组成,它将世界各地的个人、企业、国家、地区以及世界各种资源整合到国际分工体系中来,形成一个基于分工网络的共同利益。[17] 总结起来,新国际分工“新”在:(1)新国际分工是由跨国公司生产网络主导的;(2)导致了新的生产现象——产品内分工:从“产品在一个民族经济中完成制造的过程”(霍布斯巴,1979)逐渐转变到“不再有民族的产品或技术,民族工业,乃至民族经济”(瑞奇,1991)。

  由于产品内分工成为重要的经济现象,笔者提出应该寻求重新解读国际贸易数据的理论依据。这里的基本问题是,A国对B国的贸易顺差可能是由于B国(或者C国)跨国公司在A国的子公司通过企业内贸易方式出口引起的,而且A国的顺差反而是B国(或者C国)收入:比如A、B两国最初贸易平衡;A国跨国公司在A、B两国实行产品内分工,分别完成X、Y两部分工序,X是高端价值部分,Y是低端组装部分。A国出口X到B国,B出口X+Y(作为一个产品)到A国,A再将X+Y出售到世界各地。这样一来,海关统计出来的数据是,从事低端生产的B国比A国出口量还多,看似是B国打破了贸易平衡,实则主要由A国跨国公司的产品内分工引起,而且利益的大部分仍然在A国。不过这里还有诸多问题没有研究,比如如何在理论层面上更新当前国际海关统计通行的原产地规则赖以建立的传统分工、贸易理论,等等。

  产品内分工极大加剧了企业内贸易,FDI可能不再是在全球寻找比较优势从而促进资源的全球最优配置,而是试图利用企业内贸易谋求躲避国内税收、转移国内利润、避开国内外汇管制、到海外资本市场融资,这应该引起理论界和政府的高度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