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产阶级的身体言行修辞论文

2021-06-13 论文

  【摘 要 题】探索与争鸣

  【正 文】关于中产阶级的话题,从90年代起一直到今天,是一个被持续谈论的话题。在社会学界,2005年同时出版了两本著作:《全球中产阶级报告》与《中国中产阶层调查》(南京大学周晓虹教授主编),是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5年重点推出的两部学术著作,也是国内社会学界相关研究领域具有代表性的研究成果。在文学界,对中产阶级话语扩张的批判和对“新新中国”的乐观描述也同时展开。看来,中产阶级在当下中国从萌芽到崛起,确实已经成为一个值得关注的事实。如何分析判断中产阶级与社会其他阶层的关系,是社会学家和政治学家的事情。对人文学者而言,我们更关心的是这个阶级的文化信仰及其表意形式。

  今天,在我们的周围,存在着一种由不断增长的物、服务和物质财富所构成的惊人的消费和丰盛现象。它构成了人类自然环境的一种根本变化。恰当地说,富裕的人们不再像过去那样受到人的包围,而是受到物的包围。根据不断上升的统计曲线显示,从复杂的家庭组织和数十个技术奴隶,一直到“城市动产”,从通讯的整个物质机器和职业活动,一直到广告中庆祝物的常见场面,从大众传媒和未成年人崇尚隐隐约约具有强制性的小玩意中所获得的数百万个日常信息,一直到围困我们睡梦的夜间之物所提供的心理剧,他们的日常交易不再是同类人的交易,而是接受、控制财富与信息。……我们生活在物的时代:我是说,我们根据它们的节奏和不断替代的现实而生活着。在以往的所有文明中,能够在一代一代人之后存在下来的是物,是经久不衰的工具或建筑物,而今天,看到物的产生、完善与消亡的却是我们自己。上述文字,是法国著名思想家鲍德里亚在《消费社会》一书中的开场白。鲍氏对消费社会的问题——或者说对现代性的问题的忧虑与揭示溢于言表。在一个以消费为表征的时代,在一个意义世界逐渐隐去,追问的兴趣逐渐丧失、在消费中即可获得满足的时代,对于批判的坚持是否还有可能,或者说批判是否还有意义,许多人对此心怀疑虑。进入90年代以来,对中国文学特别是文学批评的议论也大多在是否还值得信赖的层面上展开。这一怀疑当然主要源于文化批判精神的丧失和中产阶级文化的肆意流行。

  中产阶级对物的迷恋也是终极信仰。这个信仰的表达则集中在对身体的夸张修辞。一方面是对身体本身的美学要求,一方面是对身体包装的要求。在80年代,个人情感体验的叙述和对身体的关注,以突围和悲壮的姿态得以表现,但它的想象也还是限于男女身体接触的细节,身体在这个时代还只是一个道德问题而不具有意识形态的意义。那个时代的张贤亮、张洁、张弦、王安忆、铁凝等,因对异性之间情感细微处的描写而名噪一时。90年代,异性之间的肉搏真正展开,《废都》、《白鹿原》等小说以前所未有的直白甚至夸张讲述了两性之间的身体搏斗,并引发了大规模的关于“道德问题”的争论。今天看来,那场论争的学术价值不高,原因大概还是被限于道德层面而难以深入有关。女性主义和文化研究理论进入国门之后,两性身体搏斗还在批评界讨论的时候,事实上女性已经开始了“一个人的战争”。但女性这时张扬的自我决斗并不具有中产阶级身体的性质,而更多的是意识形态方面的诉求。

  文学家关注身体,是要通过身体表达人类的情感、本能、性别、权力等的关系。身体的故事之所以吸引着作家,是因为两性相关的秘密似乎永远是个难解之谜。但中产阶级对身体的关注是身体本身。男性要求“健美”;女性要求“苗条”。于是,身体修辞的主要场所是美容院、健身房、桑拿浴、按摩室、网球场、高尔夫球场等。然后是瘦身、瘦腿、文身、文眉、文眼线、人造乳房、美容和美体。

  中产阶级的身体美学制造着时代的时尚,并推动着身体的修辞学。但这种时尚的背后一直潜隐着控制、支配、认同的文化政治,或者说,身体的消费水平和塑造程度已经成为这个时代未被言说的“身份”的表征。从全球范围来说,这个时尚不是落后国家和地区制造的,而是发达国家和强势文化制造的;就某个国家和地区来说,不是边缘群体和底层民众制造的,而是中产阶级引领、制造的结果。选美大赛1921年肇始于美国,它迅速成为未婚年轻女性身体叙事的舞台,也成为男性“合法”的.集体观赏女性身体的节日。资料表明,美国针对不同女性举办的选美大赛每年超过了七十万场次。专业公司、小城镇商家、大都市实业集团都可以成为组织者。组织者可以从中获利①,默默无闻的小姐们则可因获奖一夜间爆得大名,然后走向杂志封面或进军广告、影视娱乐业,从而成为家喻户晓的“英雄”或偶像。选美大赛注重美貌也注重才华,但只有才华没有美貌,可以肯定的是与“美国小姐”绝对无缘。

  美貌对女性的重要,在选美大赛中被极端化地叙述出来。于是,女性对自己容貌和身体的关注成为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据调查表明,不同比例的女性开始“经常留意”自己的容貌、想改变自己的体重、想减肥、对腰围感到不安、想改变体形、掩饰年龄、改变胸部、改变大腿、小腿、改变身高、改变肤色、头发、手或鼻子………时尚战胜了造物主。这些“改变自己”的想法并非是女性与生俱来的,她们不得已而为之的原因是文化政治支配的结果。除了选美大赛之外,时装展示是另一种意识形态。在时装设计师那里,他们选择模特的标准几乎无一不是苗条的女子。选美要苗条、时装要苗条、战无不胜的美国女明星也要苗条;女性杂志、电视节目、健康讲座、街谈巷议、节食手册等,所有的声音和图像都在呼唤女性的苗条。体形的意识形态的制造者不仅征服或支配了民间,同时也支配着学校入学和社会就业。过于肥胖的女生和身材苗条的女生,以同样成绩申请高校的比例是1∶3。社会就业的比例状况可能还要严重许多。因此,形体的意识形态为社会规定了隐形的测量尺度和评价标准,它是上流社会和底层社会、聪明和愚蠢、健康和病态、勤俭和懒惰、性感和性冷漠的尺度和标准。体形关乎成功、金钱、生活质量以及“出镜率”、被追逐、被赞美、被议论的程度。于是,和体形、身体相关的产业和故事不断被制造出来,减肥药品、健身场所、保健方式、瘦身秘诀、整形整容医院、吸脂术、染发药水、指甲药水、纹身、服装业等商业行业开始兴起并兴盛起来。

  但是,在美国身体修辞的过程中,在“美国小姐”、影视明星、成功人士走向中产阶级、上流社会然后陷入被制造绯闻、被“狗仔队”盯梢、拍照、被出卖、被暗算、被绑架等烦恼和恐惧的过程中,我们也发现了性别、商业、阶层、身份等文化政治的宰制和支配。这个悖论是中产阶级文化不能解释的:一方面身体修辞的优胜者一夜之间爆得大名,迅速走向消费杂志封面或娱乐圈,然后成为中产阶级的成员;另一方面这些优胜者特别是优胜的女性,被消费的命运一刻也没有停止。在世界范围内,对女性的“整体消费”是不合法、起码是不道德的。但对女性“局部”的消费几乎愈演愈烈:女性的面部、颈部、胸部、腰部、腿部、脚、手、眼睛、鼻子、头发等能够展示的部位,每天都大量裸露地出现在电视屏幕、音像或其他媒介上。她们被用于商业目的或其他与女性无关的动机。这种“性别歧视”和男性欲望被隐藏于对“美”的夸张的宣扬中。一方面是性别和商业权力的控制,女性被“自愿”或“合法”地利用;一方面,这些被利用的女性身体为少数女性带来了巨大利益和名声,同时她们又变成了另外一种被控制、被效仿的力量和对象,构成对弱势文化群体的宰制。中下阶层在盲目的羡慕和追逐中失去了独立或自我塑造、把握生活的可能。

  在经历了一千年的清教传统之后,对它作为身体和性解放符号的“重新”发现,它(特别是女性身体,应该研究一下这是为什么)在广告、时尚、大众文化中的完全出场——人们给它套上的卫生保健学、营养学、医疗学的光环,时时萦绕心头的对青春、美貌、阳刚/阴柔之气的追求,以及附带的护理、饮食制度、健身实践和包裹着它的快感神话——今天的一切都证明身体变成了救赎物品。在这一心理意识形态功能中它彻底取代了灵魂②。还有,中产阶级的符号性“体面”不仅仅体现于外部不甚张扬的夸张中,男人以“体魄”为中心,女人以“苗条”为中心的文化信仰,是中产阶级修辞的另一种隐秘形式。在中产阶级的文化关注中,健身、美容是长盛不衰津津乐道的话题。健身不只是为了体魄的强健,同时它更包含着“瘦身”的内容。“瘦身”之所以成为中产阶级时尚,我们在保罗·福塞尔的《格调》中所引用的一则广告词中得以告知:您的体重就是您的社会等级的宣言。一百年前,肥胖是成功的标志。但那样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今天,肥胖是中下阶级的标志。与中上层阶级和中产阶级相比,中下阶级肥胖人数是前者的四倍③。肥胖在中产阶级看来是对他们实施的不能忍受的美学冒犯。一个中产阶级美学趣味的代言人曾这样描述了来到美国的移民后代:一代又一代,这些家庭的成员慢慢吃成了美国人。如今他们全都身材相仿:同样宽大的臀部,同样的大肚皮,同样的火鸡式松垂下巴和抹香鲸似的躯干,同样见不着脖子。女人们勉强挤进粉红色弹力裤里,而男人们从格子衬衫和涤纶便裤的每一条缝和每一个纽扣之间鼓凸出来④。庞大的身体叙事在过去是成功的象征,而今在中产阶级的眼里却粗俗不堪。

  在中国,身体修辞同样是中产阶级引发和推动的。中国的中产阶级目前虽然还是一个暧昧的不明之物,但中产阶级的趣味却在全球化语境中提前与国际接轨。大量关于身体战斗的广告、书籍、手册、药品、场所等几乎应有尽有。在中产阶级文化中,打造身体、容貌等是他们推出的核心内容。“中产阶级话语空间的扩张”,是当下中国最引人注目的文化政治现象。表达中产阶级身体“修辞”的媒体虽然价格昂贵,甚至超出了大量低收入者的购买能力,但这些杂志不仅存活下来,而且成为文化消费市场抢手的商品。中产阶级身体“修辞”的成功是中产阶级话语扩张和“允诺”的结果,或者说,在这一话语中,负载着中下阶层对未来生活的期待,尽管它并不负责“允诺”的兑现。在获得了“奔小康”的主流意识形态的合法依据后,中产阶级话语在窃喜中实现了它的话语功能。就身体叙事而言,中产阶级女性的“优雅”、“体面”、“匀称”、“靓丽”等,加剧了中下阶层的焦虑和羞愧。急于投入身体的修辞变成了时代的号角和宣言。波德里亚在分析中产阶级“身体”时揭示了隐含其间的最大隐秘:身体之所以被重新占有,依据的并不是主体的自主目标,而是一种娱乐及享乐主义效益的标准化原则、一种直接与一个生产及指导性消费的社会编码规则及标准相联系的工具约束。换句话说,人们管理自己的身体,把它当作一种遗产来照料,是因为把它当作社会地位能指之一来操纵的⑤。这就是中产阶级身体修辞的全部秘密。

  注释:

  ①②《时尚》1996年第3期。

  ③④保罗·福塞尔:《格调》,梁丽真、乐涛、石涛译,84、86页,广西人民出版社,2002。

  ⑤让·波德里亚:《消费社会》,刘成富、全志钢译,89页,南京大学出版社,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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