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作为读者可能并不知道,我作为作者在每年新年都会倍感压力。对于那些幸运的人而言,每一年都差不多,这里的每一篇文章读起来也差不多。对于我来说,每一年和每一年之间差别极大,我每一年写的文章也会因此随之改变。就好像每一年都是一辆车,元旦那天到站,我需要换乘下一辆。新来的车不会等我,我得调整好了脚步紧跑几步跳上车去。那几步非常痛苦,找不准点,就会一直跌跌撞撞;一旦找准了,其后的事情都会变得顺利起来。
不过,迄今为止我好像也没有错过任何一班车。说实话,我自己并不清楚如果错过了会发生什么事情,也许一切不过是内心里的波澜。站在街头,看南来北往的人,他们表情或者严肃或者轻松,衣着得体或者随意,但我们无从得知他们的内心世界里会是什么样子。如果可以把那个世界释放出来,也许街面上会有人骑着龙在飞翔,有人盘膝坐在彩色的巨大泡泡里,而有的人则可能满身是火在岩浆里时隐时现。
新年总是带着变化前来,每一年的这个时候,在我面前都是一个新的世界,一群新的读者。人们对此总有误解,他们去一家餐厅,吃完赞美老板:味道一点没变,和过去一模一样!如果你是那家餐厅的老板,对此只能报以高深莫测而又谦卑谨慎的微笑。因为你清楚地知道一件事情,如果味道当真一点没变,那么这家餐厅早就已经倒闭了。一家值得被如此称赞的餐厅,一定在多年里一点点做着细微的改变。因为食客的口味会随着时间变化,相同的食物,相同的配方,会让舌头上的滋味远远达不到记忆中味道的强烈程度。让人流连不去的,永远只会是熟悉中的那一点点新鲜感。
写文章也是同样的道理。世界在变,读者也在变。文字把各方联系在一起,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衡。这种平衡源自于作者对此刻世界的理解,也取决于读者对作者表达方式的认可。所以,在每个新年到来之时,是否还能理解眼前的世界,会形成巨大的压力。接下来,自己的表述是否还能为读者所接受,则是更大的压力。新年总是会带来新的希望,而希望在很多时候是一件危险的事情。无论是作者还是读者,都怀着新的希望进入新年。一个人拥有希望意味着他在一定程度上想要让这个世界按照自己的愿望来运转,于是他会穷尽目力在一片白茫茫中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预兆。换个说法,这就是心魔丛生。
在一年里的其它时候,我并不会特别在意文章有多少人会看。“有多少人会看”是一种纯粹的杂念,在这个问题上花的心思越多,意味着在写作上花的时间越少,于是它本来是个假问题,却因为关心过甚而一点点变成一个真问题。当然,杂念也并非全然无用,有些时候写作者容易沉溺于自我表达,偶尔问一句“有多少人会看”也算得上是晨钟暮鼓,把自己从内心的小世界里给一下震出来。但在新年的`时候,因为有新希望存在的缘故,“有多少人会看”的念头会因此得到滋养,变得异常强大。
同样是一篇文章,同样只有3万人阅读。在别的时候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因为一年里文章的阅读量高低起伏都是常态。作者写自己想写的,读者看自己想看的,两者一致的时候可以轻松达到数十万次阅读;两者相悖的时候,有两三万阅读已经算是意外惊喜。但是在新年期间事情不是这样的,在每一个新年期间,一旦发生阅读量下滑,都会让我特别紧张,不由自主地陷入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中去。因为我觉得新年来了,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如果我对这个世界认知没出问题,如果我的表达方式没出问题,这一切都是不“应该”的。我觉得车子已经发动了,我觉得车子已经加速了,我觉得我要赶不上新一班车了。
这样的心魔几乎在每一年到来之时都会有。最妙的是,事实上每年新年到春节期间总是流量低谷,因为人们为了过年有太多事情需要准备。但是知道事实,拥有经验,掌握技巧,并不能消弭心魔。它该来的时候还是会来,就像是理性告诉你黑暗的房间里一无所有,不会有任何违背物理学定律的东西存在。但是,总有另外一种东西会让你觉得恐惧,无论如何迈不开腿走进去。同样的,无论你多少次战胜恐惧走进去,证实其中空空荡荡,一无所有,下一次你还是会觉得害怕。无非是一次次经历,会让你的害怕得很熟练。
现在,我把这件事告诉你,是想让你知道:即便像是我这样的人,已经写了那么多年,写了那么多字,看起来对文字熟练无比,看起来内心强大无比,也依然有心魔,也不可避免地在每一个新年到来的时候不自觉地陷入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因此,请不要太过于为难自己,觉得自己“应该”怎样,并且因为自己没有做到“应该”怎样而责备自己。还有就是,即便每一年的开始,我都要不可避免地心魔丛生,但我每一年还是在写。所以,无论如何都应该对自己抱有信心。
写完这一句,我现在可以心平气和地祝你新年快乐了。也许明年这时候还需要搏斗,后年也需要如此,大后年也不免如此,但是此刻,我祝你新年快乐,让我们一起前往2019。没车了的话,麻烦你借我个滑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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