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环下的村庄——程村之四不朽的宗祠
人在都市,心步却在乡村,我常流连和驻足在乡村那些老屋前,仿佛在那里面能找出我熟悉的物件和故事。偶尔从里面走出一两位,像这老屋一样摇摇欲坠的老人。在那干瘪深褶的脸上,能看到岁月流逝的痕迹,好似一代、两代、三代或是四代人延线。它们伸延到老屋隔壁的新房里,抑或遥远的都市里,甚至更远的异域……
一个宗族、一个姓氏、一个村庄的延线,就要在那些将要坍塌或是已经坍塌的宗祠里去寻找。翻开那些湿露露长满青苔的残砖片瓦,好似翻开一页页历史画卷,你会发现那些老去或消失的东西,是那么的宝贵和值得崇尚。
在石城程村,那些板壁和土墙的老屋里,仍然散发出当年的气息。虽然和时尚,格格不入。但她具有中华民族最古老,最淳朴、最丰厚的质感。
我伫立在正义堂门前,凝视着坍塌了又重新垒起的土坯墙,那被风雨侵蚀得像蜂窝一般千疮百孔的`小洞,里面仿佛藏着程村的古往今来,和一个个传奇动人的故事。
清代嘉庆年间,程村有一水岚的外甥,一天去水岚作客,正逢水岚建宗祠,这座宗祠建筑的宏伟和精致,不由得使他赞叹起来。然而他的一番善意的赞叹,却遭来了水岚主事人的嘲笑和讥讽:
“你们程村能做得起这样的祠堂吗?”
那外甥也不是庸碌之辈:“我们程村要吗不做,要做就要做个能装下你们的祠堂。”
然而水岚的主事人也不视弱:“你们程村若能做个像我们水岚这么大的祠堂,我们愿送一对宗祠圣礅”(圣礅,就是用来承受宗祠最粗柱子的石礅,程村的这一对一个重约一吨)。
虽说是两人争强好胜的斗嘴,但代表的是两个村,大话说出,是不可收回头的。姓程的水岚外甥,暗自用脚步丈量着这新做祠堂的面积。回来之后和族长一说今天之事,族长说他做的对,程村人就不是孬种,应该要争口气,要做个比水岚大的宗祠。于是,动员全村人,凝聚全村财力物力,轰轰烈烈开始造第三栋宗祠。
宗祠建造的规模宏伟,所用木料之多,之粗大,前所未有,不得已要取用村口的一株高大的古枫树。古枫树的朝向偏向村内,要砍倒这颗枫树,就有扫倒村内许多房屋的危险。怎样才能让枫树向外倒?让大家很是纠结。大家商议,最后决定,用长梯靠到树上,人再从梯子爬上枫树,用几根粗绳栓着树的主干,再让全村人拉着绳子往村外用力拉,迫使枫树往外倒。但这风险也很大,人拉不拉得住,还是个问号。即使拉得住,往外倒,人来得及来不及散开,万一来不及走开,就会伤到人。所以,不管拉不拉得住,都有风险。
砍树的那天,全村人都来用力,就在枫树将要倒时,用尽了全村之力,树还是欲往村内倒,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见一挑行囊的老人说:“我也来用一把力”,只见他轻轻一拉,树瞬间就往村外倒了。树倒了,人也安全,大家不由得欢呼起来,一时间忘记了那帮忙的老人。等大家回过神来,却不见那老人了,怎么找也找不到。到哪里去了呢?村里人猜测起来。忽然有一人惊呼起来,“一定是鲁班祖师爷!”大家经这一提醒,才方悟是鲁班师祖相助。
这株枫树到底有多大多粗,现在没人知道,但它为宗祠取用了十八匹梁,这梁如今还在。
程村人为感恩鲁班老祖,约定成俗,只要木匠在村里问事做,村里不管有没有要做的活,都得热情接待,都得找点活儿给木匠师傅糊糊口。以表感谢祖师爷的相助之恩。
有木匠祖师爷的相助,程村人信心百倍,劲头更大,很快宗祠就要结顶竣工了。就在这时候,不想被人告了,说是“凿石造祠,动了朱文公的龙脉。”这一罪名还了得,朱文公何许人也?是著名的理学家、教育家、大儒、大圣人朱熹,皇帝谥号“朱文公”。婺源县令丁应銮一听有这事,不问青红皂白,一纸公文勒令程村立即停止施工。这真是个晴天霹雳呀。
程村隔文公山,山隔数百余座,路相距一百余里,根本和文公山龙脉风马流不相及的事,这完全是诬告。但丁县令不由你分说,程村去县衙分辩的人,去一个关押一个。为了应这场官司,程村耗尽了全村的财力,家家户户纳紧裤带,过上清苦的日子,只要能讨个公平的说法,都心甘情愿受这分苦。可是上苍注定要程村人千锤百炼,好事多磨,才能历练出不屈不饶的坚韧品格。
眼看这座宗祠就要功亏一篑,半途而废了,一根根竖起的柱口被日晒雨淋得要朽了。可又无可赖和,没办法,只得用炖筬(用竹篾打的盖,谐音)盖住柱口,以防朽烂,只有听天由命。但事物的发展就是那么奇妙,事情到了穷途末路,艰难到了极致,也许就是一种转机。
此时,程村金枝房头曾有一执掌人去张溪作客,他是张溪媳妇的娘家人,在婺源这种身份的人是被尊为上宾的,得安排到上席位置。宴前他适遇一客人,言谈举止度不凡,于是主动把自己的尊位让给他坐。那人感到能得到娘家人的礼遇,非常感激,不由得搭讪起来。原来他是县衙一退休师爷,叫洪治官,清华洪村人。宴后道别的时候,洪师爷说:“以后有什么麻烦事需要相帮的,尽管来找我,我会尽力而为。”
程村的执掌人听后,心想眼下正为程村建宗祠一事烦恼,不妨说给他听听。于是把程村建祠一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洪师爷听后,深感程村冤枉,便给他出了个主意:“我们约定一个时间,我先到县衙去然后你再去县衙申冤,县衙不管用什么酷刑,你只咬定一句话‘程村隔文公山,山有数百余丛,路有数百余里,请老爷实地察看’,到时候我自有办法。”程村的客人听了洪师爷话,不由得感激不尽,喜出望外,遇上贵人了,赶快回家和村里人说。
村里人本已心灰意冷,忽然听到这个好消息,有师爷帮忙,如遇上及时雨宋江了。心里又热成了一团火。
等到约定的时候,程村人如期到县衙。县令丁应銮不由分说,下令就是一顿下威棍伺候。打得程村去申辩的人皮开肉绽,疼痛难熬,但为了大家的利益,能可忍受酷刑,始终咬定师爷交代的那句话“程村隔文公山,山数百余丛,路数百余里,请老爷实地察看。”这时坐在县太爷旁边的洪师爷,看看用刑也到了一定时候了,就悄悄地和县太爷说了几句话。于是,县太爷语气开始缓和了些,“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有冤情,要我实地察看,那就这样吧,我公务烦忙,那就请洪师爷辛苦帮忙跑一趟,然后再作定夺。”洪师爷欣然领命。
洪师爷来到程村实地察看,村里人用十二分的热情来接待他,可也只能拿出最普通的白米水糕来款待他,为了申诉,已耗光了财力物力。洪师爷是个深明大义之人,不会因为款待不周,而糊判乱判。他了解到文公山龙脉与程村所建宗祠地理位置,相去甚远,也不在一条山脉上,所谓动了文公山龙脉,纯所诬陷,是一种妒忌心理在作祟。洪师爷把所了解到的情况如实地向丁县令作了汇报。好得丁县令还是个明事理的人,觉得自己有些主观臆断,差一点酿成冤案。深感惭愧,决定亲自来程村申明正义,公断此案。
丁县令为程村人伸张了正义,还要惩罚那些妒忌诬告小人。这是件大快人心的大好事,程村人终于能扬眉吐气了。但程村人的胸怀是宽阔的,不计较那些妒忌诬告小人,主张用真挚的情感去感化他们。这使得丁县令更加对程村人另眼相看,肃然起敬。决定要亲自为祠堂落成题匾。
取什么名好呢?丁县令思量再三,决定还是以造祠的波折经过,正义战胜了邪恶为内容,于是题名为“正义堂”,以宏扬正义之意。并赐予能在正义堂公判断案的权利。
几百年来,正义堂一直都是程村人的骄傲,也是程村的地标性建筑,更是程村人性格的象征。
岁月的风霜,如一把无情利斧,时时都在毁坏正义堂里的每一根柱子和榫铆。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它会倒塌,完成的建筑使命;或许也会在程村人极力创新修复下,以另一种崭新的面貌彰显出来。不管正义堂哪种命运,但它那正义的灵魂,却永驻程村人的心里,会一代一代地不断地传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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