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枯,树已老,你在遥远的何方。—? —记
花叶本是一体,却总是因为说不出的种种原因,没有再见过。直到那天轻轻地说出一句“不再见”,那时他们才终归入了残忍的黄土,归向彼岸的云端。容颜已去,情意未老。
当花枯的那一瞬间,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在树下等待着昔人的出现。她不知道那道身影将会在何时归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否等到那一天。只是,就像现在,静静地等待着就好了。
当粉红的樱花瓣铺天盖地般的落下的时候,她以为他会回来了,他终于要回来了,然而,等待着她的,也不过是黄沙。她觉得这棵生长在沙漠边缘的樱花树也快枯死了。她愿意就这样安静地倚靠着它,一起进入永无止境的惶惶梦魇。
她已经不再像年轻时候一样,找不到事情做就去回忆往事了。她知道自己已经老了。
她现在只是每天默默地走到神像前,带着唯一的柳絮,祈祷他还是如同年轻时一样。
就这样让落花枯死在眉间,她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倦意。她不愿意相信他就要离开自己。分别那一刻,年轻恋人双手紧扣,许诺不离不弃的幻境还在脑海浮现。
好像也是有些年了吧。
“云阡,你知道吗。那时候,我总是很喜欢看着你笑。”她的白发垂下,散落了一地。
“你露出牙齿的时候,很好看呢。”她垂下了眼帘,金羽毛般浓密的睫毛开始了不住地颤抖。
“我知道你不会的。”她紧紧环抱住枯树的双手突然无力了,自己松了下来。
“也有几十年了吧。但我从来都没有离开过。”黄沙吹打在了她的脸上。她毫无反应。
她努力地蹲下了身子,捡起了地上的柳絮,又重新站了起来。她走到了涓细的溪水前,看着满溪的落花,竟然像一堆失去了生命力的白骨一般,浑身瘫软了下来。
她不想让自己把这条溪水想象成黄泉。她不应该离去,这个世界上,无论是非,都还有一个人,正等待着与她重逢。
这落花到底是怎么了,明明那么远,竟然飘到这里来了。她不再去看了,她怕自己再去看,会忍不住跳下,哪怕这溪水再浅。她毫不犹豫,转身朝着青山的方向走去。
青山绵绵。
青山上没有黄沙,全是绿色的树林,到处充满了生机。那里有生命,有绿色,有人家。即使她从前万般想过要去青山上,但她知道,那个地方不属于她。
她突然停住了脚步,想了一想,又转身往回走了。
她走到溪水前,俯下身去,将手轻轻地伸向了溪水。凉丝丝的触感顿时便溶进了心房,映入刻骨般永不磨灭。她长袖的红纱渗进了水中,身子一点一点朝着前面挪去。她用手轻轻波动了一下溪面,水面上瞬间绽开了层层波纹,带着落花远去。她的一头白发已经垂入了水中,不知为何看起来那么自然,如同她的一头长发本来就源自于水底一般。她用双手捧起了清水,在手接触到水面的那一刹那间,双手立刻变得无比苍白。她看着水影之中,自己模糊的影子。随着波纹,一点一点朝着青山的方向离去。
随微风离去,随白发远去,随洪流逆去,随风景老去,随落花枯去。手中的一捧水不断地流逝着,她有些慌乱,茫然不知所措了。她怔了一会儿,这才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挽救了,再看看手中的水早已完全流干了,这才平静了下来。像是枯树顿时恢复了生机一般,在这沉思之间,不知道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只是猛地站起了身来,朝着青山的方向狂奔而去。留下红纱的余辉在空中散落,又散落。
“我不会走的……不会的……”她的眼中涌出了些许晶莹,随着她奔跑着的弧度一点点连串了起来,脸上没有任何哭过的痕迹,都是一张年轻却又苍老的脸。
她走到了青山脚下,那个多年以来,她一直都赖以生存的木屋。她记得这木屋是他亲手建造的,所以这么多年了,她也愿意待在这里面。
她急迫地登上了木屋的台阶。年代久远的木质台阶发出了轻微的声响。她没有在意这些,也并没有因此而停下自己的脚步。
她的动作,自从他离开以后,也随着年龄的不断增大,大概也再也没有如此的.敏捷过了吧。虽然这个在年轻人里面只能算是一般的速度,然而对她而言已经是很好了。她感觉自己像是在天堂,从头到尾,完全没有用过一丝力气。她奔跑的是那样快。她不去想自己的红纱衣是否被树枝划破,衣裳上到底沾染了多少落花。她只是飞快地跑着,没有计算过一切,也再也不管结果。
她多希望能够在这短暂中获得永恒。她不是怕死,她怕的,是生。她怕时间太慢,永远都见不到他了。
她从来没有这样慌乱过,她一直都以为自己的内心是铁做的,直到今天她才明白,铁遇热是否也会熔化。等她站在木屋门口的时候,她没有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而是依然优雅地,微微踮起了脚尖,像是在仔细的呵护着什么东西一般,轻轻地用她那纤细柔软的白手指,朝着里面轻轻地推了一下。然后,她悄然无声地踏了进去。
屋子里静得有些让人恐惧。
她不急不慢的走到床前,从床下拿出了一个红色的嫁衣。
嫁衣在这里已经搁了很多年了,最近一次,也就是在他离开的那晚穿过吧。原本的鲜红,此刻已经变成了暗红,如同是心脏中不断喷发的血液。她已经洗过很多次了,可是她总是洗不干净上面黄色蝴蝶纹的血迹。她还记得那时太年轻,许多世事都还不懂,对于针线活也是一无所知。她本来就出生在官僚家庭,也自然认为这些活是下人做的,现在倒好,自己被生活逼着做这些活了。后来,她为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短暂的所谓真爱,与家人断绝了关系,跟着那个男人私奔了。于是他的所谓真爱就不见了,她那时才明白,原来所谓真爱,也不过是家世罢了。再后来的时候,她就遇到了他,在她最落魄的时候。初遇时,他说:“生死几何,沦花雾月。花枯,未必情枯。情老,花亦未必老。”于是便因为这样的一句话,他和她便从此相依为伴。后来她才得知,他竟然是当朝的将军。当敌军的军队突破了边境的防卫时,他不得不去出征。临别时,他说:“一定会回来,不管生死与否。”她点了点头,只见树上的落花如霜般降下,说道:“愿为此候君归来。”他又说,想要看她穿上鲜红嫁衣的样子,他说那一定会很美。于是她便赶着时间,匆忙地缝完了一件蝶纹的红嫁衣。她缝制的时候太着急了,竟然扎破了手指,当血液一丝丝侵到黄色的蝶纹上时,她竟然怔住了,没有一点反应。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才返现血液已经早就深深地融入了蝶纹之中去。她不想让他知道,可是他试了好多种办法,也抹不去血痕。等她缝好嫁衣之后,她高兴地跑去对他说:“今晚便诺言。”他愣了一下,然后麻木地点了点头,漆黑的双眸中闪过了一丝一样的神色。她开始还以为那是期待,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叹惋。
于是那天晚上,青山脚下就只剩下了月色下一个身着红嫁衣的年轻女子,还有无形的空气。
现在,她又要重新穿上这嫁衣了。她拉上了门帘,迅速换好了衣服。然后,她走到铜镜之前,将双唇抿上红,再用眉笔勾勒出眉峰。她没有化太过浓重的妆,她化得很淡。她说既然已经老了,年轻时候的梦想,又怎么会有精力去追求。
她将自己的满头白发轻柔地盘了起来,在头上高高地束了起来。她又重新回到了床前,从一个精致的木雕的小盒子里面,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个金步摇,不急不慢地走回了铜镜前。她不知怎么了,现在竟然一点也不慌张。她侧脸过去,看着铜镜上自己的影子,小心戴上了金步摇。她又从桌上拿起了一对金铃手环,直僵僵地戴在了双手。
她又走出了木屋,回到了枯树边。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天上出现了火红的夕霞。
她直直地站在枯树旁,眼前全是大团大团的模糊黄色,分不清什么是什么。黄沙吹进了她的双眼,她不由的眯起了双眼,用手不断搓揉着眼睛。黄沙把枯树上仅存的一丁点枯花都吹落了下来。本来就已经枯了,没什么好可惜的。她不断安慰着自己。她之前还存有一丝希望,也就一直都在浇灌着这棵树,直到后来有点缺水了,也就是最近的事了。没想到不过这么多天,这棵树就会枯死。枯老了啊。
她就这样看着它死去。看着这棵樱花树老去。看着陪伴了她度过半生孤独岁月的樱花树枯去。
光秃秃的树丫,什么都不剩下了,没有留过一点痕迹,以后,也再也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了吧。这些东西,都统统被时光的洪流洗刷得体无完肤。
她弯下了身子,将花瓣一瓣一瓣地捡了起来,捧在掌心里。她不知怎么了,虽然自己已经不再是年少了,却依然是多愁善感的性格。她只觉得自己太忧愁了,忧心的事太多了。她太害怕失去了。她想哭,想要看着枯花重新生长。
一滴水珠落在掌心。
枯花还是枯花。
她叹了一口气,朝天上望去,已经漆黑得只剩下月光了。她小心翼翼地放下了手中的枯花。
仿佛又回到了那年。
她开始用尽全身力气,努力在地上转了一圈,然后弯下身子,红色嫁衣的余纱在空中蔓延又飞舞。她反复不断地上下交错着双手,接着向后仰去,把双手高高举起,在空中不断地比划着。她的耳坠上下摇晃着,金步摇的小金片在月光之下映出金色的耀眼光芒。她手上的金铃,随着手上的动作,不断发出清脆的声响,嫁衣在旋转的那一刹那瞬间定格,如同火莲一般热情地枯萎。
天上的兴星空接连闪烁着,像是她心中的念想一样明明灭灭,惊艳了流年,染遍了万世。
她没有歌声,只是在一片静然中舞着,除了金铃的声音,就没有任何节奏了。
终于,她累了。她拖着苍老的影子,向青山一点点艰难地跛去。一步一步,走得那么认真。
她眼前的景象早已模糊,她已经分不清什么是什么了。只是,在她的心中,一直都存在着一个方向,在冥冥之中牵引着自己行去。
她一步步地走着。走过了木屋,登上了青山。恍惚之间,她看见了一块冰冷的黑色石块和一处隆起的土块。她知道,那不是她一生中梦寐以求的东西,她想要的结果不是那样的。可是终于她支持不住了,于是她放弃了,将头靠在光滑的石块上,口中突然喷出一大口鲜血,从十块上流向土块。
滴答,滴答。
就这样沉沉睡去,永不醒来。
十五年前,战争终于结束。
军帐中,有人问道:“云阡将军,您的大去之期……是否要通知您的亲人?”
躺在病床上的他摇了摇手,微弱地说道:“我不想让她知道我的现在。那样的话,她一定会很难过的吧。别告诉她。我死之后,把我葬在沙漠边缘的青山上,动静小点,我就是想安静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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