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钟书伊索寓言的最后瞬间

2020-12-28 寓言

  1998年12月21日中午,我接到深入、详细报道钱钟书先生的任务。

  我即与钱先生生前所在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的新闻办联系。这个时间根本找不到人。我赶紧呼平时联系较多的一位朋友,他不在,是一位叫孙海泉的同志回的电话。

  他说:“唉呀,你快来吧,我们也正在商量这两天请新华社和人民**发一个弘扬钱钟书精神的长篇通讯呢。你打个车来,一点半就要向遗体告别了。”最后一句话很重要!我一看表,这时已经一点了。我马上赶到北京医院告别室。门口有几个港台记者被拦住了,不让进。看样子,国内记者就我一人。这很可能是一次独家报道。

  孙海泉说:“你先看一看。今天采访很困难,杨绛不同意采访。”钱钟书要求丧事从简,现场没有挽联,没放哀乐,也没有几个前来告别的人。钱先生的外孙在忙着拍照;还有社科院文学所的所长和几个工作人员。几分钟后,李铁映来了,然后杨绛也来了。他们说了一些话。我想采访杨绛,哪怕请她说一句话,但是这时已经没有时间了,而且看样子对方的心情也不允许。我问了一下殡仪工有关情况。这位姓刘的大爷谈了对钱先生的感想。他很早就知道有这么一个名人,写了很多书,他看过电视剧《围城》。

  名人的后事办得这么简单,很少见,他很感动。作为一个普通百姓,能说出这么一些关于一位大学者的肺腑之言,我觉得很有价值。

  另外要做的一件事情就是仔细观察,包括灵堂陈设,钱先生的形象,人们的神态动作,尤其是杨绛的一举一动。两点钟,一辆丰田旅行车载着钱先生的灵柩出发了。

  我向社科院的同志提出,要跟着去,他们同意了,并让我搭乘王忍之的车。在去八宝山的路上,我和王忍之聊起来,他语气沉重,欲言又止,感情十分真挚。

  王忍之谈到了他来社科院四年中,与钱钟书的交往和印象。他说他自己没有水平评价钱先生的学术,但钱钟书的确是一个淡泊、亲切、不求名利的人。他还谈到了钱钟书的一些情况,钱先生住院有四年了,一个星期前才出现病危。

  王忍之不是以社科院党组副书记、副院长的身份来的。他说,他是以钱先生朋友的身份来的。惟其如此,杨绛才同意了。

  我更感到,我能来,的确不容易。后来听说,钱钟书逝世后,社科院接到40多家新闻单位要求采访的电话,新闻发言人的回答一律是“没有消息”。

  王忍之说话时,我没有记笔记,而是把一切记在脑子里。一边谈,我一边注意前面的灵车。能看见司机后面杨绛的背影,坐得很端正。她始终没有回头看躺在身后的钱钟书。

  一路上,车子也跟任何一辆普通车一样,遇到红灯就停下来等待,车速只比其他车稍慢一点,没有市民注意这辆车。

  我们后面,跟着港台记者的一辆车。在北京医院,他们虽然没能进去,但在马路对面,用长焦镜头对现场作了拍摄。李铁映来,杨绛来,王忍之来,他们都看在眼里。

  看着他们的车,我心里想,作为新华社记者,一定要把今天的新闻报道出去,并且报道好。

  采访受阻

  车子开了40分钟,到八宝山。火化的事情没有对钱钟书的同学、朋友、学生发任何通知。来送行的,除了亲属,其他人大都是打听到消息后自发来的。这中间有人民**的方成,也是要事先“禀报”,通过传话,才“放”进灵堂来的。

  钱钟书的遗嘱说,只希望二三亲属送行。不过,在场的还是超过了20人。到八宝山来的,还有胡绳,中宣部副部长白克明。

  现场没有看见港台记者。我想他们一定被坚固地封锁在外面了。国内记者好像也没有。我小心翼翼接近了钱钟书的主治医生李大夫。她四年中一直为他治病,刚才一直搀扶着杨绛。

  我说:“听说您是钱先生的医生。”

  她说:“是。但我今天是以钱先生的朋友的身份来的。”又反问我是做什么的。

  我说我是新华社的。她脸色微变,径直走到一个剃着平头的彪形大汉面前,说:“他是记者。”那人也不客气,连搡带推把我拽到灵堂外面。

  他审视着我说:“你来干什么?”

  我说:“我是新华社记者,我来采访的。”

  他严厉地说:“什么记者也不行。你们也不真知趣,也不看看是什么场合。

  今天不让采访。你马上走!”

  说着堵在门口。又上来另一个人往外推我。

  这时,我看见社科院办公厅主任崔智友。我忙打招呼。他才来解了围。

  但采访杨绛的企图却完全落空了,甚至都不让接近她。我只能把看到的一切,牢牢记录在脑海里。

  近年来,包括中央电视台“东方之子”在内的多家新闻媒体曾试图采访钱钟书和杨绛,但都被拒绝了。

  火化还要等一会儿。现场很感人。杨绛两次从座位上起来,扶着棺沿细细打量丈夫。神态和身体语言都耐人寻味。

  杨绛的坚强留给在场的人很深的印象。钱钟书和杨绛惟一的女儿去年也去世了。

  还有胡绳,他和杨绛默默坐在一起,两个显得十分衰老的人,无言地让人们拍照。这些,都是比谈话更感人的细节。但因为稿件容量有限,很多都没有能写进去。

  在报道中,我没有提胡绳全国政协副主席的官衔,只提了他是“另一位学术大师”。

  后来我只跟钱钟书的一位“学生的学生”聊了一小会。她也很烦记者的样子。这些人都继承了钱先生的品行,不愿与媒体打交道,并以沉默来维护钱先生最

  后的片刻安静。

  火化时,大家都到了炉边。这时,胡绳、白克明、王忍之等都走了。工人先把放在钱钟书头边的几张发票一样的单子拿起来看了看,大概是确认一下。然后把棺椁停在一边,先打开炉道,从里面拉出前面刚烧过的一具尸体,把骨灰铲进一个筐里,然后叫大家退后,他则用一块白布使劲扑打尸床上的余灰。灰很大,一些人咳嗽起来,并开始抱怨。我注意观察杨绛,发现她没有表情,也未捂口鼻,定定地看着工人干活。有人一直扶着她。

  然后轮到钱钟书了。炉门关上时,我真切地感到了两个世界的分界线。

  杨绛没有看火化炉。她站着不动。有人要让她坐下,她坚决不坐。

  有人要她离开,说车准备好了。她说:“不,我要再站两分钟。”她没有掉一滴眼泪。

  争取发稿

  杨绛和亲属离开后,崔智友过来对我说:“我跟你商量一下,今天不要发稿了。杨先生也不同意。”

  我一听急了,不发稿我也不同意埃我说:“必须得发。否则,就没有人记录钱先生这最后的时刻了。”交涉了好一会儿,他最后才答应让我写一个“简单的消息”。

  在回去的路上,我有意与钱先生的女婿杨伟成先生、夏衍之女沈宁女士、社科院外文所的'薛先生同乘一辆车。路上,他们刚开始也不同意采访,说遗嘱都说好了,不希望渲染,他们不能“承担责任”。我便说我是惟一的记者,报道钱先生这最后的时刻,是新华社记者的任务和职责。

  我说:“有千千万万人在关心钱先生。我们尊重钱先生淡泊不争、不求名利的品格,但毕竟,钱钟书这个名字已属于全社会。他是虚怀无私的人。为什么不可以报道呢?”

  他们才小心谨慎地讲了一些钱钟书逝世前后的事情,以及对他的评价。尤其是转述了杨绛的一些话。他们其实也希望钱先生的做人和治学风格能影响到整个社会。但他们说,消息越短越好,并且千万不要提到他们。

  但这些对于今天的报道来说,已经足够了。我回去后,赶快写了一篇国内消息一篇对外消息,并送审。杨绛一定要看。据说是做了很多说服工作,她才同意报道。另外,我还写了一篇特写稿对海外播发了。

  我决定在钱钟书火化的报道中,不发一句议论,全用白描。这倒并不是出于一定要把行文风格与钱钟书后事从简的实际相配合。我只是一个冷静、客观、注重细节与活生生的现场的表述者,希望今天的人、以后的人、每一个,都能从我的新闻中看到他们想要知道的关于钱先生的东西。让时间和读者去诠释吧。

  第二天,几乎所有报纸都采用了我写的消息。崔智友后来对我说:“你成了目睹这一历史时刻的惟一的记者。”但我却感触良多,也有许多遗憾。如果不是竭力争取,这篇新闻可能就发不出来了。长期从事新华社对外报道养成的一种敬业心和新闻敏感,使我在参加钱钟书遗体告别仪式时自始自终强烈地意识到,我必须成为这一历史事件的忠实记录者。今天的新闻就是明天的历史。我不能让历史在我的笔端留下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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