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观诗歌中的酒意象

2020-09-14 秦观

  在秦观现存的诗作中,还有一定数量的作品体现着不同于“女郎诗”的风格。并且在其诗作中,多提及了“酒”这个意象。

  提及秦观诗作,学者大多以“女郎诗”论之。古往今来众多学者对“女郎诗”都有自己的见解:张耒、晁补之曾指出:“少游诗似小词。”王安石在《答苏内翰荐秦公启》中评其诗歌为:“示及秦君诗,适叶致远一见,亦谓清新妩丽,鲍谢似之。”敖陶孙在《翁诗评》中说:“秦少游如时女步春,终伤婉弱。”黄彻在《巩石溪诗话》(卷三)中也提到:“钟嵘称张茂先‘惜其儿女情多,风云气少’……淮海诗亦然。”陈师道亦在《后山诗话》对秦观诗歌评价为:“苏子瞻词如诗,秦少游诗如词。”金代的元好问曾在《论诗三十首》(第二十四首)中提出:“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拈出退之山石句,始知渠是女郎诗。”钱钟书先生也在《宋诗选注序》里说秦观的诗是“公然非法引进的爱情”。周义敢先生也指出:“在遭受贬谪之后,秦观的诗变得凄厉和哀怨。”上述观点均认为秦观的诗风轻柔婉丽,哀伤低沉,缠绵悱恻,带有一种极深的伤感哀愁,气格较弱,即女郎诗。

  然而,“即如所谓‘女郎诗’,在他现存的诗篇中,也仅占全部的四分之一。”《淮海集》中收录400余首诗作,有80余首提及“酒”意象,占据其全部诗作的五分之一多。表现艳丽哀怨的诗歌风格很少,其他如俊爽、豪迈、清丽等风格,在酒意象中体现得尤为明显。本文通过对秦观诗歌中的酒意象进行多层次分析和探讨,试论其“女郎诗”以外的其它风格,以期还原秦观一个立体的、全面的诗歌风貌。

  一、“头上两般幡胜影,一时飞入酒杯中”――俊爽豪迈之酒

  在秦观入仕之前,即熙宁二年(1069年)至元丰八年(1085年),在这期间,秦观“多以纪游之作为主,可以说是其创作上的发轫时期”,酒意象也给其诗风带来了俊爽豪迈之气。他在《幽眠》一诗中提到:“较计亦何补,徒然非慨慷。不如听两行,一概付酒觞。”全诗“慨慷”、“一概”等字眼写得大气洒脱,表现出诗人超脱生死,不惜将生命付诸“酒觞”,诗人的豪情壮志、俊爽之气溢于言表。

  元丰八年(1085年)至绍圣元年(1094年),这个时期,秦观经历了两次政治上的打击,“一次是元佑三年(1088年)苏轼与鲜于以贤良方正荐之于朝,未几被斥回蔡州;一次是元佑六年(1091年)七月,……因受洛阳党贾易弹劾而罢。”这一时期,除了游山历水之外,也“增加了对政治的关心”,可以说是他“创作的发展时期”。元佑八年癸酉正月十六日,45岁的秦观遭遇了人生的打击之后,并没有消沉下去:

  制诏行闻降紫泥,簪花且醉玉东西。羌人谁谓多筹策?止有黔驴技一蹄。(《次韵出省马上有怀蒋颖叔》其二)

  这首诗抒发出秦观的豪情壮志和报效朝廷的信念。诗中体现了秦观豪放风格的一面。“羌人谁谓多筹策?止有黔驴技一蹄。”以酒论事,以酒论政,毫无畏惧。此时的秦观已是贫病交加,饱受迫害。但他依然大义凛然,以“黔驴技穷”来蔑视恶势力,爱国情怀得以突显。“止有”一词加强了语气,也衬托出秦观的豪放之情。这种表现手法,正是他以内心孤傲来对抗外敌的藐视与嘲弄的方式。秦观俊爽豪迈的一面恰是在这类诗歌中明显地体现出来。

  秦观“创作上的成熟时期”是绍圣元年(1094年)到元符三年(1100年),此时的少游,身处放逐之中,在被贬谪的日子里,秦观于绍圣二年(1095年)写下《处州闲题》:“清酒一杯甜似蜜,美人双鬓黑如鸦。莫夸春色欺秋色,未信桃花胜菊花。”这样颇有信心的诗句。时值新旧党争,秦观被贬处州,他将新党喻为“春色”,将旧党比作“秋色”,而自喻“菊花”。纵使春秋互斗,政敌当前,也难以抹杀自己的傲霜风雪,终“胜菊花”。一个“胜”字,表达出诗人的雄心壮志,乐观的心态。酒“甜似蜜”,无苦闷之意,更增俊爽之气。

  二、“行行饮酒切勿云,丈夫万里犹比邻”――慷慨送别之酒

  “秦观的诗以记游和酬唱为最多。”据统计,在少游笔下,酬唱之诗达半数之多。这些酬唱诗有踏青春游之作,有宴会之作,也有送别之作。秦观与苏轼私交甚密,同时又广交挚友,与苏辙、参廖、许遵等人多有来往,诗酒唱和频繁。自己或身边的人连续被贬谪,也使得秦观交替在送别与被送别之中。秦观的酬唱送别之作颇受赞叹。

  年轻时的秦观,意气风发,在饮酒送别时也不忘抒发自己的慷慨豪迈之情。元丰八年,秦观好友乔希圣奉使吴越,面对亲友的别离,秦观慷慨寄送《送乔希圣》一诗:

  翔蓬蒿非所悲,鹏击风云非所喜。贵贱穷通尽偶然,回头总是东流水。

  我思田文昔相齐,朱袍照日如云霓。三千冠佩醉明月,清歌一曲倾玻璃。

  如今陈迹知何在?但见荒冢烟芜迷。又思原宪昔居鲁,门户东西闭环堵。

  杖藜对客骋高谈,自觉胸襟辈尧禹。如今寂寞已成尘,空有声名挂千古。

  送君去,何时回,世间如此令人哀。我徒驻足不可久,笑指白云归去来。

  诗中开篇一句:“翔蓬蒿非所悲,鹏击风云非所喜。贵贱穷通尽偶然,回头总是东流水。”以一种思辨的智慧面对人生的悲喜,联想到孟尝君门下门客“三千冠佩醉明月,清歌一曲倾玻璃”的盛景,然而最终“但见荒冢烟芜迷”。以这种超脱的眼光,道出尾句“我徒驻足不可久,笑指白云归去来”。这种“笑指”,完全抹去了“送君去,何时回,世间如此令人哀”的`悲愁,取而代之的,是秦观超然物外的思想境界,大气恢弘,慷慨之气呼之欲出。

  《别贾耘老》中,少游写道:  若有人兮之滨,服火齐兮冠切云。有才不为世所抡,尽入诗句为奇新。

  忘归繁弱不浪陈,发必中的疑有神。目关飞鸟缗苍鳞,仰自娱忘贱贫。

  翳我与君素参辰,孰为一见同天伦?共指飞光易沉沦,莫若痛饮还我真。

  况有内子贤文君,终日叫呼不怒嗔。酒酣往往出前珍,瓦瓯竹羞青芹。

  左列文史右红裙,樽前不觉徂清晨。念我行当西道秦,舟来别非所欣。

  欲托毫素通殷勤,郢匠旁瞩难挥斤。人生百龄同臂伸,断梗流萍暂相亲。

  行行饮酒且勿云,丈夫万里犹比邻。

  全诗出现了“痛饮”、“酒酣”、“饮酒”三个饮酒的豪迈动作和状态,酣畅淋漓,全无脂粉气。诗人并不因光阴易逝而慨叹,反以“痛饮”的方式来追求真我。“酒酣”一词也写出大丈夫饮酒的尽致。而最后一句“行行饮酒切勿云,丈夫万里犹比邻。”更与“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有异曲同工之妙。元丰二年(1079年),31岁的秦观“如越省亲,岁暮返里”。秦观以此种方式慷慨辞别贾收,站在另一个高度,认为“丈夫万里犹比邻”,将天地之大,化为咫尺,看着友人为自己送别,心中纵然伤感,别无他言,但也因此而显出慷慨豪迈之气,更显真挚。这种男子饮酒辞别之势,体现出秦观“女郎诗”以外的豪俊之风。

  三、“翡翠侧身窥渌酒,蜻蜓偷眼避红妆”――清丽闲适之酒

  秦观少时,经历了熙宁九年(1076年)与孙莘老、参寥游历阳汤泉,以及元丰二年(1079年)与苏轼乘船南下的两此漫游。这两次漫游,秦观作诗一百三十多篇,其中不乏饮酒之诗。

  张炎《词源》说:“秦少游词体制淡雅,气骨不衰,清丽中不断意脉,咀嚼无滓,久而知味。”其诗亦然。无论是秦观的诗,还是秦观的词,都可以展现出其“清丽”的一面。另一方面,秦观在游山乐水时,将自己的情感融入其中,闲适之境便自然的表达出来。闲适是一种来自于心底达观的人生境界。面对人生悲喜苦乐,秦观将其付诸于酒中,付诸于山水之中,或对酒当歌,或沉醉于四季更迭与各地风景的变换。所以在交游时,秦观也不免以酒作诗,将闲适之境与饮酒相契合,支撑起秦观内心的闲雅与适意。在元丰二年(1079年),秦观在人生的第二次漫游中作下了《游鉴湖》:

  画舫珠帘出缭墙,天风吹到芰荷乡。水光入座杯盘莹,花气侵人笑语香。

  翡翠侧身窥渌酒,蜻蜓偷眼避红妆。葡萄力缓单衣怯,始信湖中五月凉。

  虽然该诗的“翡翠侧身窥渌酒,蜻蜓偷眼避红妆”句被魏庆之、瞿佑等人评价为艳丽之句,但丝毫不能掩盖住秦观在其中所表达的清丽闲适之意。在鉴湖之上,珠帘中外望,走入到大片大片的芰荷中,水光花香交相呼应,船如行在画中,人景合一,令人沉醉其中,饮酒作诗更添一番风味。这种闲适,是发自内心的,是诗人高雅的审美情趣的追求。诗中有画,画中有诗。

  无论是入世前,还是入世后,秦观都会创造机会让自己饮上一杯清丽闲适之酒。被贬之后的他一路游历。在途中,他也依旧纵情于山水之中,在《醉眠亭》中他提到:

  醉来丰瘁同,眠去身世失。二乐擅一亭,夫子信超逸。

  杯行徂老春,肱枕颓升日。壮志未及伸,幽愿良自毕。

  该诗是少游于熙宁九年(1076年)赴湖州访李公择时所作,开篇一个“醉”字,与“眠”相对,共同提出人生的“二乐”即此。此“二乐”是“超逸”的。在秦观看来,人生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但愿长醉不复醒”。

  在少游心中,酒带给了他无尽的快乐与安慰,随酒而诗,或纵情于醉亭,享受“二乐”;或嬉戏于鉴湖,在“翡翠侧身窥渌酒”听闻“人笑语香”;或徜徉于秋日之中,“安得万妆相向舞,酒酣聊把作缠头”。面对大自然的美景,少游开怀畅饮,心境清新宛然,借此表现出对自然对生命的热爱。青年的壮志豪情,中年之后对政治的关心,都体现在游山历水、觥筹交错之中。美酒相伴,让少游纵情山水更显畅快,意兴阑珊。秦观的青年时期,饱读诗书的他希望能为朝廷尽一己之力,充满了“最好挥毫万字,一饮拚千钟”的俊爽豪迈之气,而“壮志未及伸”则表达出自己壮志未酬,继续寻找生命的价值与意义,彰显少年秦观“强志盛气,发而为词”的鲜明个性。

  诚然,我们在分析秦观诗歌全貌的时候,也不能否认秦观在其诗歌创作中确实写过不少哀怨伤婉的诗句。以其诗歌中的酒意象为例,元丰二年(1079),苏轼因乌台诗案入狱,素与苏轼有交游的秦观扁舟渡江打听消息,途中作《上感怀》:“七年三过白苹洲,长与诸豪载酒游。旧事欲寻无处问,雨荷风蓼不胜秋。”少游于熙宁四年、熙宁七年至九年、元丰二年三次路过此地,与苏轼、孙觉、李公择、陈舜俞、岑参、关彦长、徐安中等诸豪胜游,而今却往事不在,诗人感慨万分,心中无限悲凉。这种悲凉,是诗人感慨周遭变故时而道出的。“旧事欲寻无处问,雨荷风蓼不胜秋。”思绪万千,感慨良多,反倒是有一种“一杯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的意境。在漂泊的岁月中,少游如苏轼等文人一样,借酒消愁,以此来化解烦恼。醉酒只是他寻求解脱的一种方式,在醉酒的背后,更深的是对命运的感慨与思索。

  本文旨在考证秦观诗歌中豪放、慷慨、闲适的风格,通过分析我们得出秦观诗风是多样化、立体化的。我们不能否认秦观写下诸多凄厉哀婉之作,也不能否认其将“身世之感打并入艳情”。一个作家的创作,是与其生活的社会背景,去掉与内心的起伏有着密切的联系的,是呈多元化趋势的。

  中国意象诗的主要表现手法是比兴。比兴是“情感内容的载体――意象,……与这种情感内容完全密合无间,……达到了天衣无缝、无迹可求的艺术化境,使诗成为一个自足的生命体。”所以,诗人在寄托哀伤之时,酒这个意象则必然变成苦闷之酒,但当诗人暂忘烦恼,感叹于山水,观察民生劳作,意欲报效朝廷时,酒这个意象则与诗人当时内心的变化一样,变成了欣喜,甚至豪放之酒。作诗亦然。这就提醒我们,在研究个体作家时,应注意其风格的多样性。否则可能会丧失其全貌。我们不能以秦观诗歌其中的一种风格――“女郎诗”,来作为其整体诗的风貌,应从整体入手,看其全貌,不以偏概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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