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

2022-05-19 离骚

  说明《史记》的重要性及其价值

  《史记》原名《太史公书》,东汉末年始称《史记》。《史记》是我国纪传体史学的奠基之作,同时也是我国传记文学的开端,鲁迅《汉文学史纲要》称其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

  “史家之绝唱”是说其历史学成就。司马迁参酌古今,创造出史书写的新体例。自此例一出,历代史书,尤其是二十五史,遂不能出其范围。十二本纪,三十世家,七十列传,十表八书,举凡治乱兴衰、典章制度,均分门别类,条分缕。通史、纪传、通典、通考,纪事本末,大都导源于此。《史记》确实是集先秦及汉初之大成的私家著作。分量之大,卷之多,内容之富,结构之严,体制之备,均可谓空前。班固说《史记》“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善,故谓之实录。”“实录”精神,又堪称绝后。

  “无韵之《离骚》”是说其文学成就。司马迁著史绝非局限于文献的收集、整理、考证,也不是以一种冷漠的态度从外部客观地观察历史,他是带着深切的痛苦去理解笔下人物的奋斗和成败,所以笔端常饱含着悲愤。尤其对布衣闾巷之人、岩穴幽隐之士和才高被抑、无可申诉者,更是写得一往情深,感同身受。司马迁在叙事中敢写事实,以致于“显暴君过”,本来已经与屈原相似;其“肆于心而为文”,也和《离骚》一致。所不同者,《离骚》是直抒胸,《史记》则寄于笔下的人物。《史记》近于《离骚》的那种悲愤,不一定是得之于学,恐怕主要是因为司马迁的感愤同屈原一致,甚至可以说,因为司马迁生于汉季,比屈原看到了人世间更多的不公不平,所感愤者比屈原还要深广。

  原文:

离骚

作者:屈原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兮,惟庚寅吾以降。皇览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朝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唯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乘骐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

  昔三后之纯粹兮,固众芳之所在。杂申与菌桂兮,岂惟纫夫!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何纣之昌披兮,夫惟捷径以窘步。惟夫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岂余身之殚殃兮,恐皇舆之败绩!忽奔走以先后兮,及前王之踵武。荃不查余之中情兮,反信谗而怒。余固知之为患兮,忍而不能舍也。指九天以为正兮,夫惟灵修之故也。曰黄昏以为期兮,羌中道而改路!初既与余成言兮,后悔遁而有他。

  余既不难夫离别兮,伤灵修之数化。余既滋兰之九兮,又树之百亩。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衡与芳芷。冀枝叶之峻茂兮,愿时乎吾将刈。虽萎绝其亦何伤兮,哀众芳之芜秽。众皆竞进以贪婪兮,凭不厌乎求索。羌内恕己以量人兮,各兴心而嫉妒。忽驰骛以追逐兮,非余心之所急。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苟余情其信以练要兮,长颔亦何伤。木根以结兮,贯荔之落蕊。

  矫菌桂以纫兮,索胡绳之吾法夫前修兮,非世俗之所服。虽不周于今之人兮,愿依彭咸之遗则。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余虽好修兮,朝谇而夕替。既替余以兮,又申之以揽。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众女嫉余之眉兮,谣谓余以善淫。固时俗之工巧兮,规矩而改错。背绳墨以追曲兮,竞周容以为度。郁邑余佗兮,吾独穷困乎此时也。

  宁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何方之能周兮,夫孰异道而相安?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诟。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悔相道之不察兮,延伫乎吾将反。回朕车以复路兮,及行迷之未远。步余马于兰皋兮,驰丘且焉止息。进不入以离尤兮,退将复修吾初服。制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

  芳与泽其杂兮,唯昭质其犹未亏。忽反顾以游目兮,将往观乎四荒。佩缤纷其饰兮,芳菲菲其弥章。民生各有所乐兮,余独好修以为常。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女之婵媛兮,申申其予,曰:「直以亡身兮,终然夭乎羽之野。汝何博而好修兮,纷独有此节?以盈室兮,判独离而不服。」众不可户说兮,孰云察余之中情?世并举而好朋兮,夫何独而不予听?依前圣以节中兮,喟凭心而历兹。

  济、湘以南征兮,就重华而词:启《九辩》与《九歌》兮,夏康娱以自纵。不顾难以图后兮,五子用失乎家。羿淫游以佚兮,又好射夫封狐。固乱流其鲜终兮,又贪夫家。浇身被服强兮,纵欲而不忍。日康娱而自忘兮,首用夫颠陨。夏之常违兮,乃遂焉而逢殃。后辛之兮,殷宗用而不长。汤、敬兮,周论道而莫差。举贤才而授能兮,循绳墨而不颇。皇天无私阿兮,览民德焉错辅。

  夫维圣哲以茂行兮,苟得用此下土。前而顾后兮,相观民之计极。夫孰非义而可用兮?孰非善而可服?余身而危死兮,览余初其犹未悔。不量凿而正兮,固前修以。曾余郁邑兮,哀朕时之不当。揽茹以掩涕兮,沾余襟之浪浪。跪敷以陈辞兮,耿吾既得此中正。驷玉虬以兮,埃风余上征。朝发于苍梧兮,夕余至乎县圃。欲少留此灵琐兮,日忽忽其将暮。

  吾令和弭节兮,望而勿迫。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饮余马于咸池兮,总余乎扶桑。折若木以拂日兮,聊逍遥以相羊。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鸾皇为余先戒兮,雷师告余以未具。吾令凤鸟飞腾兮,继之以日夜。飘风屯其相离兮,帅云霓而来御。纷总总其离合兮,斑陆离其上下。吾令帝开关兮,倚阖而望予。时暧暧其将罢兮,结幽兰而延伫。世浊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妒。

  朝吾将济于白水兮,登风而马。忽反顾以流涕兮,哀高丘之无女。吾游此春宫兮,折琼枝以继佩。及荣华之未落兮,相下女之可。吾令丰隆乘云兮,求宓妃之所在。解佩以结言兮,吾令修以为理。纷总总其离合兮,忽纬其难迁。夕归次于穷石兮,朝发乎盘。保美以骄傲兮,日康娱以淫游。虽信美而无礼兮,来违弃而改求。

  览相观于四极兮,周流乎天余乃下。望瑶台之偃兮,见有之佚女。吾令为媒兮,告余以不好。雄鸠之鸣逝兮,余犹恶其巧。心犹豫而狐疑兮,欲自适而不可。凤皇既受兮,恐高辛之先我。欲远集而无所止兮,聊浮游以逍遥。及少康之未家兮,留有虞之二姚。理弱而媒拙兮,恐导言之不固。世浊而嫉贤兮,好蔽美而称恶。闺中既以远兮,哲王又不寤。怀朕情而不发兮,余焉能忍而与此终古?索琼茅以筳篿兮,命灵氛为余占之。

  曰:「两美其必合兮,孰信修而慕之?思九州之博大兮,岂惟是其有女?」曰:「勉远逝而无狐疑兮,孰求美而释女?何所独无芳草兮,尔何怀乎故宇?」世幽昧以昡兮,孰云察余之善恶?民好恶其不同兮,惟此党人其独异!户服艾以盈要兮,谓幽兰其不可佩。览察草木其犹未得兮,岂美之能当?苏粪壤以充兮,谓申其不芳。欲从灵氛之吉占兮,心犹豫而狐疑。巫咸将夕降兮,怀而要之。百神其备降兮,九疑缤其并迎。皇其扬灵兮,告余以吉故。

  曰:「勉升降以上下兮,求矩之所同。汤、而求合兮,挚、咎而能调。苟中情其好修兮,又何必用夫行媒?说操筑于傅岩兮,武丁用而不疑。吕望之鼓刀兮,遭周文而得举。宁戚之讴歌兮,齐桓闻以该辅。及年岁之未晏兮,时亦犹其未央。恐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何琼佩之偃兮,众然而蔽之。惟此党人之不谅兮,恐嫉妒而折之。时缤纷其变易兮,又何可以淹留?兰芷变而不芳兮,荃化而为茅。

  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为此萧艾也?岂其有他故兮,莫好修之害也!余以兰为可恃兮,羌无实而容长。委美以从俗兮,苟得列乎众芳。以慢兮,又欲充夫佩。既干进而务入兮,又何芳之能?固时俗之流从兮,又孰能无变化?览兰其若兹兮,又况揭车与江离?惟兹佩之可贵兮,委美而历兹。芳菲菲而难亏兮,芬至今犹未。和调度以自娱兮,聊浮游而求女。及余饰之方壮兮,周流观乎上下。

  灵氛既告余以吉占兮,历吉日乎吾将行。折琼枝以为羞兮,精琼以为。为余驾飞龙兮,杂瑶象以为车。何离心之可同兮?吾将远逝以自疏。吾道夫昆仑兮,路修远以周流。扬云霓之兮,鸣玉鸾之啾啾。朝发于天津兮,夕余至乎西极。凤皇翼其承旗兮,高翱翔之翼翼。忽吾行此流沙兮,遵赤水而容与。蛟龙使梁津兮,诏西皇使涉予。路修远以多艰兮,腾众车使径待。路不周以左转兮,指西海以为期。

  屯余车其千乘兮,齐玉而并驰。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抑志而弭节兮,神高驰之。奏《九歌》而舞《韶》兮,聊假日以偷乐。陟升皇之赫戏兮,忽临夫旧乡。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乱曰:已矣哉!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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