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阳-生活随笔

2021-06-10 随笔

  好不容易看到冬阳的,而这个冬阳,竟出现在周末,一个我能回家的周末!

  母亲特别高兴,里里外外将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并摆上一桌丰盛的午餐,她浑身充满活力,满脸泛着红光,与这个明艳的冬阳一样灿烂。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南国的冬天变得这样温和。四围的树木仍郁郁葱葱,一些不知名的花开得还是那么热闹。有些树木,熬不过寒流的侵袭,早早地落下叶子。

  不知母亲能否记得,在她童年时候的冬天是个什么样子,她很少提起。从她的只言片语中,依稀记得她小时候睡觉用的铺盖要用草灰染黑,晚上不能睡在家里,必须钻进房子背后的树林甚至是刺丛,再盖着黑背子,才能安稳睡觉,据说是怕“老二”。“老二”是什么东西,当时我一点也不明白,只无端觉得他凶神恶煞,见人杀人,见物拿物。不管怎样,在朦胧的月光下,在湿漉漉的露水丛中,母亲酣睡在温暖的黑被子里,与鸣虫一起慢慢成长。母亲的娘家还是很殷实的,家景甚好,而我父亲是一个军人,经人介绍说媒,我外公也就答应了,据说是不敢惹军旅出身的父亲。母亲嫁过来了后,才知道什么是秧被,才知道什么叫一年只有半年粮,吃苦的日子也就开始了。父亲一直在外工作,母亲一边拉扯着我们长大,一边同生产队里的男人抢工分,她瘦小的身子担起了与她不相协调的重担,家里还要养马,养猪。据说养马能争到工分,养猪能增加猪粪也能得到工分,可上工时间是不能耽搁的,母亲只好在天还没有亮时上山割草,并收拾我们六姊妹起床,一度起早贪黑,劳心劳力,母亲变得犹为瘦小。我无法想像母亲一生所走过的坎坷路有多少,一生所经历的挫折有多少。不管怎样,母亲还是走过来了,跟着生产队的号子,一路吆喝着,开山,修路,搭桥,筑坝,什么事都做过,什么苦都吃过,就是填不抱肚子。每到青黄不接,是我们家最难熬的日子,稻田里的秧苗还在抽穗,土里的玉米还在挂着红冒,家里就开始缺粮了,这个时候,母亲用仅有的一小勺玉米面混合着一大锅四季豆做饭,在火里加一大把柴,青色的烟子在屋里萦绕,呛得一家人直打转。锅里的豆子混着玉米面糊,在大火的攻势下,嘟嘟地翻着泡泡,并不时的四处飞溅,落在脸上,疼得我们直跺脚。可我们还是不会远离火房,看到就快煮熟的午饭,满心欢喜。好歹煮熟了,抬上桌子,这个时候我总是眼疾手快地先抢到勺子,满满地盛上一碗,三下二下就能把肚子吃圆。母亲一脸微笑,手里只端着半碗以豆子为主的面糊,吃个不停。现在想起来,真不知母亲当时是否有过一顿饱餐——母亲每顿饭总是最后一个人吃好,不管做了多少中午饭,最后都会吃到锅勺铮亮才罢休!冬天来了,家里买不起煤,母亲会鼓励我们外出捡材——实际上,母亲早就对我们进行了引导:“空手出门,抱材归家”是母亲常用的口头补禅。我们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季节外出,都会或多或少地带木材回家,堆放在房檐下,把房子围上一圈,也就放不下了。冬天的取暖,也就不再发愁!终究冬天太长,把所有的材都烧完了,负责做饭的二姐会带着我爬上布满冰块的山林砍材。我一向不善爬树,为了能把饭做熟,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好不容易爬上树杈,举起刀,一枝一枝树丫枝,往下掉。冬天的风很是刮骨,一个不留神,我差点从冰凉的树丫间滚落下来,好不容易抓住树干,手里握着的刀也不由自主地滑落。二姐吓得哭了起来,要求我赶快下来。我定了定神,强忍着笑笑,不让二姐伤心。冬天终于过了,我们都暖和着,好好歹歹每顿都能吃饱。

  也许穷的不是一个家庭,一个社会都在穷着罢,总算春暖花开,人们活跃起来。家里养的猪犹为肥壮,也犹为听人的话,为了防强盗,猪都是睡在我们的床脚。它要拉屎拉尿,会起来对着我们叫个不停,只要给它打开门,它便一溜烟跑出去解决好问题,就悄悄走进屋来,安静地躺下,再轻轻哼上几声,似乎在对我们说声谢谢。白天它喜欢躺在树荫下,半眯着双眼。我也会与它睡在一起,或搂着它的背,或搂着它的头,有时干脆爬在它肥肥的肚子上,与它一起沉沉入睡!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一天除了批评我,一无是处。直到有一件事,才让我对父亲换了一个新的看法。那是我八岁时,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与大姐进了一趟城,买得了一只竹笛,每到有空,我便拿起玩弄,不到一周,妈妈教的童谣我都能吹奏了,由此便成为我们村里唯一的会吹笛子的人。父亲从没有关注过我吹笛子,我想他也与其他村里的人一样,是个五音不全的人呢!一个夏天的雨后,我在村东的山头上放牛,由于雨后新绿,一村的青瓦房掩映的绿树丛中。炊烟袅起,云蒸霞蔚,西下的太阳折射出一道美丽的彩虹。彩虹罩着一弯子的.绿叶与青瓦,色彩斑斓,蔚为壮观。牛儿也沉浸在这美景里了,摇着双耳,晃着脑袋,双眸直溜溜地看着这个奇异的世界。彩虹里的色彩在变换着,流动着,缓缓升起。在这升起的彩色烟雾里,一曲优美的笛音也在旋着,徐徐升起。

  是谁在吹笛子?这个村里,除了我,还有谁也能吹出这样悠扬的笛音?我不禁一颤,透过彩色的薄雾,在我家那低矮的瓦房前,一排柏杨树下,父亲坐在一条木凳子上,专注地吹着笛子——一村唯一的一支乐器!笛音时而婉转,时而悲壮,时而攸扬,时而激越!

  人啊,真是可悲,强大的生活压力会埋藏一个人对生活美好的向往,后来才发现,父亲原来还会少林棍,能将一条齐眉棍舞得浑圆;还曾经是我们乡的新闻撰写员,有一年天大旱,乡里发动全村村民挑水浇灌秧苗,父亲一篇简讯,便让全县争学我乡的与天作战的精神。

  然而父亲匆匆离我们而去了,留下母亲孤零零地守在老家,守在那方祖祖辈辈辛勤耕耘黄土地上。我们都很忙,一直忙于工作,很难有机会与母亲相处。有时相处一个晚上也是不易。自古忠孝难两全,果真不错,母亲很能理解我们的工作,每一个电话回去,母亲都要求我们放心工作,不要担心她,她一切都好。

  母亲还能度过几个春秋,我们都不知道,能与母亲多相处一次,就是多赚一次天伦之乐,所以我们都非常珍惜每一次的相处。

  冬天的阳光,显得尤为明亮,妻高兴地提出:我们上山挖野菜去!

  对呀,这样好的天气,带着一直蜗居在家里的母亲去透透气,也是好事。

  母亲听到后一个劲一笑,她似乎没想过有一天还能走上山坡,去走走她辛勤耕耘了一生的黄土地。母亲有些迟疑,但还是与我们一起上山了,山路早就改过了,以前弯弯曲曲的小路,现在变成了机耕道,母亲不用拐杖,轻快地爬下了山头,我很高兴我们的这一次决定。妻在土里挖野菜,但母亲没有挖野菜的兴致,她在山头东瞅瞅,西望望,仿佛在回忆曾经的什么故事!

  可怜的人呀,在命终将至,对生活的眷恋是任何人也无法体会的,我也不能想像母亲心里的酸楚,只默默跟在母亲身后,害怕她一不小心跌倒。

  母亲回到家里,静静地坐着,什么也没有说,我没也没有打乱她的思绪,但再有下一个机会,我还会带母亲再上一次山坡,陪母亲走过一条条土坎!

  愿母亲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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